“这是什么?”
男子拈着一颗小巧圆珠,暗纹提花慕青圆领袍穿在身,大袖飘逸随动作阔洒。同样的一张脸,在某人身上就是内敛矜持,在他身上,就是潇洒肆意。
他信手取物般,探手出去,便轻而易举从一个人身上拿出来这东西。
嗯。
还真就是,从身体里,拿出来的。
当然,一般人体内也不能埋进去颗珠子。
这东西,散着淡淡莹色,看来不过指甲盖大小,却并非是内丹。
被从体内拿出去那珠子的人,连思考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功夫都没有,便如骤然断气一般,仰面栽倒到地上。
扑通,好一声响。
领着人来的那人醒着,被质问的人自然是他。见此异状也是吓出来一脑门儿汗。膝盖一软,也扑通一声,跪下了。
“嗯?”识沂眼皮都半阖着,高高在上睨着他。
那人不敢抬头,出汗也不敢上手擦,两股战战:“属,属下不知……”
“你不知?”识沂似乎只是重复一遍他所言,语气如这季节里的温凉了的白开水淡然而无味,并听不出来多厉害的怒意。
可即便这样,也要人吓破了胆。
“尊主饶命!”那人趴伏于地上,颤抖着埋头求饶。
“既然你都不知情,有什么好求饶的?那话怎么说的?不知者无罪?”
“属下有罪。”那人没敢跟着他这话下台阶,脑袋在地上磕地作响,“属下无能,让人钻了空子,但凭尊主责罚。”
识沂跟听了笑话似的,笑出声来。
那人没抬头,就觉得这一声如同钝斧在头顶劈下,震地他几乎错觉整个脑袋都要搬了家,脑仁直突突生疼,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还没晕,但还不如晕了,也省得煎熬。
他缩地鹌鹑似的,一动不敢动,等着命运宣判。
“命运”开了口,“前一句不是才求过饶?怎么后一句又成了‘但凭’我责罚?你到底是诚心领罚呢,还是不想受罚?”
实话当然是不想受罚?但世上就是有这样的道理——这种实话不能说。
但是想受罚的话也不能随意出口。万一识沂再说什么类似遂他愿的话,那他可就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饶了他吧……他只能努力让自己的存在感再弱一些,再弱些……
识沂一笑,多少有点享受其中的意思在。
面对此等情形时的这种感受,好似是生来就刻在骨子里的——皆拜闻岓所赐。
被人这样恐惧着,说不上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但就与看到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在面前瑟瑟发抖一般——正如没人会因为这么个动动手指头就能轻易碾死的生物俯首称臣而沾沾自喜,他也不过就是理所当然接受了这现状。
这人,与蝼蚁有何异处?
“好。给你个将功赎罪的额机会。”
“属下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如遭大赦,想也不用多想就回答了。
“这种话还是少说——若真这么说,你现在就好去死了,还活着做什么?”
那人心里又一个激灵。他就多余说这些话。
识沂微俯下身子,不疾不徐道:“你去将那些个被掉包了的,都杀掉。”
这下他才是身上都跟着一抖。满身汗在一瞬褪去温度,冻彻心扉。
“尊……尊主……”他结巴着道。
识沂直起身,捏着那一颗。只是这样的举动落在对面眼中也足够可怖。
“你可知这是什么?”
那人摇头。
“那我便告诉你。”他甩袖,割裂了风声,眼中装着的可不是什么善意,“这东西与我们给别人身上种的是一个东西——操纵人心。这样说,你懂了么?”
天要亡他。那人骤然心如死灰。
“你也不是没有给人种过傀儡,竟看不出来?还将此人大摇大摆带进来——那你倒说说看,在你不知道的地方,还有多少人被掉了包呢?”
他额上冒汗不停,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然后你再说说,替换掉茕莲教傀儡的人的目的何在?”
还能是为了什么?左右不都是居心叵测吗?
如此想着,他好似已看见了自己非死即伤的将来……不是死,就是生不如死。
一头猛磕下去,“尊主明鉴,属下不知……属下当真不知!属下愿自行领罚,请,请尊主看在属下一片忠心耿耿的份上,好歹饶属下一条性命,今后也定当不遗余力供您驱策!”
甭说大腿了,这下真是连屁股蛋都发抖。
“我可没让你去死。”识沂讥笑道。
他是没明说,可这意思与明说要他去死有何分别?
真要他绝情绝义,将包括亲朋好友在内所有曾被种过傀儡的人杀了不成?这与要他今后半生做个活死人毫无分别。他万念俱灰。
“想活?”
“想!想!求您再给属下一个机会——”
“那你就去……”他沉吟道:“去一个个验证过去,到底谁被掉了包,谁没有——这总会看吧?还是你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到?”
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被操纵的人天南海北,何止千千万,方法是不难,但对于人的消耗是十分巨大的。
“能……能。”
硬着头皮不也只能上了么?
“若这样都还有找不出来的,不仅他们都得死,你也别想活了。”偏他在这时候还要加一句恐吓他人的话。
“是!”他面色灰败如饱经多年风霜雨雪摧残。劫后余生的喜悦似乎还不足以洗去这颜色。
“真有意思。”识沂看这人脸上表情一阵青一阵白,得有一会儿,冷冷说出这么一句。
这听起来可不像是他觉得有意思。
何况,是什么有意思?那人脑中眼前都是雾蒙蒙,迷迷瞪瞪想着。
人本身,就已经很有意思了。
“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