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那晚路灯下的情景一样,白御霜又在她跟前转了一圈。
这一动,一袭翠衫白裳被层层叠叠、起伏有致的撒开,肩上藕色披风扬起,衬得他身段风流,姿容柔媚,就算没上一点儿妆,不勾粉墨,不戴头饰,白御霜身上那种舞台上独有的雌雄莫辩之美,也已像锋芒般凌厉的铺陈而出了!
时纪忘了答话,心里只想这等绝美,可必须拍下来!
“不许照相!”
突然一声大喝,时纪刚抬起的手被吓得一抖,小徕卡差点掉了下去……
老头儿气鼓鼓瞪时纪一眼,转头去整理白御霜身上的戏服,这里拉一拉那里扯一扯,检查有没有不合身的地方。能唱《绿珠》的角儿少,会做这身衣服的手艺人便更少,何况白御霜还东加西改了一大摞,除了这马老师傅是真没人敢接。
他可不敢开罪。
可时纪,是他更不想开罪的重要人物。
白御霜送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时纪倒不曾介意,对他点了个头表示无事,老师傅脾气古怪,他是早打过招呼的。
白御霜当然懂她意思,却依旧开口问了。
“马老,您这生的什么气呀?”
老师傅好似头顶长了眼睛,把两人那一阵来回看作眉来眼去,又重重哼了一声。
“这跟前儿照出相去,不是砸老头招牌吗!”
白御霜一听就明了,原来老师傅是怕戏服还没改好,拍出相片来不够完美。
“唉,这倒是该怪我了。”白御霜佯作歉意,却又像故意藏着几分得色般,跟他解释道:“我本来想,今日来穿马老亲手做的《绿珠》,那定是国色天香,无人可及的,这才特地请时小姐为我照下来——忘了跟您介绍,时小姐是位专业照相师傅,相片照得那是一顶一的好——不想却忘了您老人家的规矩……”
“哼,照得好,照得好也不许!”
“好好好,您说了算!等您改完了,我穿着它上台,使得京津沪全都轰动了,咱们再来照!”这老小孩脾气白御霜是早就摸透了的,知道说什么能把他哄得服服帖帖,时纪也在一旁跟着配合起来。
“是是是,咱们等那时再照。”
“您就少跟我这儿唱戏罢!”老师傅瞪他俩一眼,一边帮着白御霜卸戏服背后的纽子,一边把他往里间推去,“这地方还得改改,下月初再来取啊。”
“等一等,那、那衣料的事……”
“没了!又得薄又得坠还得不跟身儿的,任您翻遍四大公司,也再没有的了!”
看着眼前突变的场景,时纪不由感慨。
白御霜有这样的脸,还有这样的情商,想讨好个把人实在太容易了,不消几句话,不仅老师傅开心了,还把她也维护得妥妥帖帖。
临出门前,老头儿又神神秘秘的把白御霜拉到一旁说了几句话,才放他离开。
*
此时日头尚早,白御霜便问时纪还想去哪儿逛逛,时纪脱口一句“上海滩”,让刘叔半天没反应过来该往哪儿开。
没错,1937年的外滩,还没有现代上海的标志性建筑东方明珠,没有高楼林立灯火通明的陆家嘴CBD,没有岸边的观光步道,没有钢筋水泥和玻璃护栏。
也还没有“上海滩”这个名号。
这时候的外滩,靠里头,是从南京路口连绵而来的各国商业建筑,高耸的外资饭店、银行,栉比鳞次,次第罗列,瓜分着这片全中国最繁华的十里洋场;靠河岸的一方,则更像是个没彻底甩脱江南风情的大码头,江面充斥着各国船只,岸边是一排排不知用途的青瓦屋廊。
福特车刚到南京路口,白御霜便让刘叔停住了。
“时小姐可还记得南京路?”
“南京路?”
“这可是当今最具‘世界主义’的一条街了,无论哪国的名产,哪洲的风物,但凡新奇时髦的这里都有。到了上海,一定是要来这里要逛一逛,开开眼见的。”
“哦……”时纪及时想起自己在白御霜那的编的,是个刚来上海不久的外地人。
为了维持人设,时纪只得悉听遵便,跟着主人开起“眼见”来。
倒是小菜头开心得很,拿着一元法币从路头吃到路尾。
在吃这项上,白御霜是从不克扣他的。
此时的南京路和现代商业街已很相似,高价西餐厅同和廉价小吃摊各行其道,几分一角的小吃零食,几元一餐的红酒牛排,应有尽有。橱窗里各式的商品也如白御霜说的一致,全是欧美等先进国家时新物产,可谓琳琅满目,不少姑娘小姐相携流连,也有男子陪伴前来的,大多穿着洋装洋服,男伴亦是西装革履上唇留着细胡须的时髦打扮,还有不少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神色或倨傲或新奇,但不管哪种,皆是难掩喜爱之情的。
可惜,不论风靡一时的欧美时装珠宝,还是装在礼帽上的电子管收音机、汉布林眼镜……在时人看来再时髦的款式,再新奇的发明,对时纪而言都是早已见过的、拍过的复古风潮。相比生动鲜活的市井烟火,这时倒更像是走入了一个老旧的电影片场,时纪虽也有那么点探究,眼神却都是一扫而过,绝难驻留,更不可能像别的小姐太太那般趋之若鹜了。
时纪一边走马观花的浏览商品,白御霜也一边在看她,见她面上并无多少惊奇之色,一面觉着不该呀,一面又觉着似乎本该如此。
就是不知这是时纪性格使然,不想被人小瞧,还是她早已见惯了呢?
实则她心里在想的是,这里景深不够,那里光线不好,唉,都不合适……直到到了大新公司的自动扶梯前,时纪像没看见般一脚踏上去,白御霜终于确定:
她必然是见惯了的。
甚至可能比他还见识得早,见识得多。
“时小姐!”白御霜匆忙跟上,提醒她道:“请小心一些,手要放在扶手带上,才可站稳扶好呀。”
小菜头更是夸张的在她身后举起双手,做出随时准备接住的姿势。
“哦……”
时纪微微一愣,到底是依言做了,那两位才放下心来。
1936年,远东第一部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