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森岛直辉的杰作,为的就是那份破败人心里四分五裂的真实,他要岫野椋袒露她作为一个人类最本质直观的痛苦,也好过她活成一个精雕细琢苍白而贫瘠的人偶。
“她毕生的愿望,是‘回到日常’。”
水户清见蓦地一下变了脸,头皮发炸。折原临也看在眼里,他迎着水户清见暴戾的神色露出一个凄惨却锋利的微笑:“你说,你究竟属不属于岫野椋所渴望的‘平凡日常’的一部分呢,明日机组系千叶水户会的大小姐,水户清见。”
话一出口,三个枪口几乎是瞬间对准了折原临也,而水户清见伸手一拦,手掌一翻往下一压,示意自己的人把枪放下。她紧抿的嘴角忽然松懈下来,漏出些微颤抖的潮气。她缓缓抬起手,折原临也这才看清,光线偏折在指虎的弧面上,泛出若隐若现的血色:“折原临也……椋有没有和你提过,我以前是个脾气很坏的人?”
她张开五指又慢慢收拢,自言自语道:“噢,对了,你调查过我,知道我国中时干的事情——你太聪明了。那么,你应该也做好那种程度的觉悟了吧?”
“只是‘那种程度’……”折原临也自嘲道,“恐怕不够,是吧。”
森岛直辉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望着岫野椋一路疾奔而来,扶着墙在巷口喘了几下,然后就迈着拖沓的步伐向他走来,如此的体力消耗对一个大病初愈的人来说超出负荷太多,她脸色苍白,双颊上却堆砌着两坨病态的绯红。
“森岛医生,你……”
森岛直辉没有说话,挪了一步为她让路,朝身后偏了偏头示意。森岛直辉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因为岫野椋显然在看见他的一刹那就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以及这一切又是怎么发生的,因而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转进了水户清见和折原临也所在的巷子。
那一眼里有惊疑、愤怒,和森岛直辉从没见过的失望;他深知那一眼穿皮透骨,再往前一步就是恩断义绝。他望着脚边明暗交接的地块若有所思,末了倍感遗憾地摇了摇头。
破碎的终不会恢复如初,也没有人能全身而退。我看漏了,他心想,当然,不只是我,这个混乱的格局里,所有人都看漏了致命的一部分东西——
岫野椋看漏了折原临也的恶意,水户清见看漏了她对折原临也的喜欢,而森岛直辉就算对人情人际算无遗策,也看漏了水户清见非同常人的底细,至于折原临也,终归看漏了森岛直辉的手段。
森岛直辉在原地站了片刻,拎起手边一瓶牛奶,随意地晃了晃,转身走进一片狼藉的巷道。
按理说,单方面地对人施暴是很容易积累暴躁和疲累感的,就像殴打一个棉花枕头,一般人擂上几拳便会出于得不到回应的厌倦而停手;但水户清见不会。她从国中就开始玩生存游戏,比起狙击更擅长近身搏斗。她一入圈就获得了斐然的成绩,自然遭人嫉妒,她从没放在心上过,国三那年的夏赛,她状态出奇地好,几乎是圈内公认的全国优胜的有力竞争者,她也打算作为史上最年轻的参赛选手向全国级个人优胜发起冲击;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水户清见在地区预选赛上就遭了算计。她的团队赛一向是随意挂靠一些刚成立不久的队伍,毕竟团队赛的成绩不会影响到个人赛,不过是出于赛事惯例才报名参加,而水户清见有傲人的成绩傍身,加之年轻气盛,怎么也不会想到,主动向她发出邀请的新队伍并不是看中她出色的个人能力、想要借助她的发挥在团赛中走得更远,而是联合了真个生存游戏圈中嫉恨她的玩家,组局在比赛中冲她下黑手。队友在上场前对她的弹匣动了手脚,又配合对手将她引到了森林场地中最偏僻的角落想要欺侮她,原本是3v3的比赛成了1v5的死局——不过死的不是她。她庆幸自己随身带着最喜欢的那副指虎,那是她记事起从爸爸那里得到的第一件玩具。
水户清见把五个成年男性打到趴在地上爬不起来,她随手捡了一把枪,站在两个人中间犹豫了一下——其中一个是组局人,另一个是邀请她的队长。水户清见最后选择了自己的队长,把他压在地上扳住他的下巴把枪口顶在他的脸上,在一声响过一声的惨叫中连开了二十枪。那个人最终满脸是血地被抬出去,其中一只眼睛视力永久受损——至于组局人,她想,还是等出去了让爸爸的人去收拾吧,在生存游戏的赛场上总归是不好闹出人命的。
虽说在那之后,水户清见再也没有玩过生存游戏了,但她并没多少遗憾。那种感觉长久而鲜明地留在她的感官里,鲜血染红指虎,顺着指缝滑下来,浸透她的手掌,一次又一次,一层又一层,永不停歇,不知疲倦,她觉得自己的心在飞离地面,被一种超然的支配感包裹。
“清见,清见……你在做什么啊快住手啊!!”
水户清见猛地回神,她高高飘起的心就这样在一声虚弱而撕裂的尖叫里“嘭”的一下摔回地面。
怎么……怎么会?!不对吧,这不对吧,为什么椋会出现在这里啊?!
水户清见瞪圆了眼睛,紧接着迅速扭过了头:“折原临也!!”
折原临也和她那个队长一样,满脸是血,肋骨起码断了两根,呼吸都变得虚浮起来,像是一块破烂的抹布摊开在她脚边。他费劲地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从最开始就处于通话状态的手机,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得逞而又难看地笑了——即便下了这样的重手也没能把那种怜悯而轻蔑的微笑从他脸上抹去,仿佛他除了这个就没有其他的表情。
“她全都……听到了——我说过的吧,你,不会如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