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耳边说话——或许是四木春也吧,也可能是别的人,那时的粟楠会,似乎不少干部都知道“使用”她的办法,只有最爱她的父亲被蒙在鼓里而已。
那个人说,茜小姐有危险,你必须保护她;伤害她的人,你必须铲除,这是迫不得已的。
你听懂了吗?你能做到吗?
她点了点头,没有任何感觉地就这么举起了枪。
——干弥!那是我的女儿啊!!
父亲的遗言就是这么悲怆而徒劳的怒吼,在喉咙里仓促地戛然而止。再往后,岫野椋全都记不清了,只有红,崩落一地、覆盖一切的红。
后来,他们编了一个故事,镶嵌在她突然断层的人生里,用以填补那片红侵蚀出来的空洞。他们告诉他,为了帮助粟楠干弥上位,岫野溟立下了巨大的功绩,也做出了莫大的牺牲,为了补偿这一切,他们决定实现他的遗愿,粟楠会放她自由。
自由。岫野椋感到茫然,她自由了吗?
从她被带入粟楠会起,他们就背着岫野溟给她洗脑——她的精神确实一直不稳定,却又表现出常人难以想象的超高专注度,加之年纪又小,再没有比她更适合的洗脑对象了。他们把她变成无知无觉的杀人工具,用“粟楠茜”这个意象和她小女孩在她意识里的固着相连接,“粟楠茜”就此成了套在她脖子上的项圈,只要用“粟楠茜”来给她下命令,她就言听计从,连自己的父亲都能毫不犹豫地杀掉。在那之后的麻烦都算不得真正的麻烦了,粟楠会根本就没把明日机组的人放在眼里——因为,她实在太好用了,“隐枪”的继承者比“隐枪”本人更强,她才十四岁就在杀人这个行当里难逢敌手了。
她离开了粟楠会,回到岫野知和子的身边生活——她很想知道母亲对父亲的死究竟抱着什么样的看法,母亲知不知道其实父亲是她杀的呢?很可惜她已没有机会询问了。
她能问的只有粟楠干弥。她必须要问。父亲是为了他投身粟楠会、为了他打开琴盒的,可最终又得到了什么结果呢?粟楠干弥何以背叛这份情谊?
岫野溟说过,也许有一天她也会遇到一个心甘情愿为之开琴盒的人,那时她就会明白他的心情。她是为折原临也开了琴盒的,那她对折原临也的感情又算怎么回事?
开琴盒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是极为沉重的承诺,粟楠干弥和折原临也都不会不明白,而粟楠干弥背叛了她的父亲,就等同于在玷辱她对折原临也的感情。
岫野椋有太多不能明白也不能原谅的事了,她早已疲于去追问意图和真相,可唯有这一点她决不肯轻轻放过。
庭院里又是一片血红了,这与她的印象相符。她回过神来时,“岫野,到此为止!”四木春也已经举枪瞄准了她,他牙关紧咬,浑身紧绷。四木春也手里的枪是岫野溟留下的一对SIG P226中的另一支,岫野椋只是瞥了他一眼,而后镇定自若地卸掉空弹匣换上新的——她还有两个备用弹匣,也就是一共39发子弹,足够了,在粟楠会的增援到来之前,她有自信她一定能见到粟楠干弥。
“别担心,四木先生,我都避开要害了,只是血流得比较多而已。”她说,“您能带我去见干弥先生吗?”
四木春也感到一阵遥远而陌生的恐惧支配了他,让他上下牙止不住地打颤,磕碰在一起:“你,你怎么敢……!”
他恍惚间在面前的女人身上看到一个幽灵时隔多年的复现。他不存在于那些刻意编织起来的弥天大谎里,也不存在于街头巷尾甚嚣尘上的流言中,更不存在于都内的地下世界口耳相传的故事的字里行间——他就存在于此,在他死去的地方,在他的女儿,他的继承者的身上。
他会杀了他的,他会杀了所有人,这是报应啊。
忽然,一道声音打断了四木春也。
——“带她过来吧。”
茶庭的主人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