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无妨。”又吩咐道:“你去办件事,此事十分要紧,不得有失。”说罢,他对孙校尉如此这般交代一番,孙校尉便即离队自去。
江上波朝方奕作一揖,亦复隐遁。
张静姝回来时,裹着披风兜帽,瞧着当真是回去加了衣裳。方奕目光在她身上溜了一圈,确认她无甚异样,这才拍马而前。张静姝跟随其后,二人互不理睬。
行得一阵,张静姝蓦觉有异,四下张望一番,驱马追上方奕,怪道:“孙校尉人呢?”
方奕侧头看了她一眼,却未回答。
张静姝脸一沉,也不说话了,过了一忽儿,又叫住他:“方奕。”方奕握紧缰绳,放缓马速,只未看她,也未回应。
张静姝咬咬牙,放下全部自尊,带着恳求的语气,低声下气地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会怎么样?”
方奕沉默片刻,又放松缰绳,加快步伐,直直往前行去,语气无波:“他会怎么样,我说了不算。”
张静姝紧追上去,不依不饶地道:“还有什么法子能救他?”即使知道这般询问陷害朱九的元凶又愚蠢又可笑,她也不愿放弃哪怕一丝一毫的希望。
朱九出事后,她本已心丧如死,可现在心境却不一样了,她从未像此刻般强烈地渴望活下去,她、朱九以及他们的孩子,一家人一起活下去。
方奕对上她闪着星点微光的眸子,“无法可想”几个字恁是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口,他不忍掐灭那双眸子里最后的光,让它们再次变得灰暗,所以终究,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在他长久的沉默中,张静姝心里的期望变成了失望,失望又变成了憎恨,她自嘲地冷笑一声,再不说话,猛地策马而前,甩开了方奕。
夜里风大,她又跑得太急,头上的兜帽登时被风掀落,连带着扯开了本就松松散散挽着的发髻,一时间,头发被吹得四散飘扬,凌乱不堪。
那副青丝乱舞的景象刺痛了方奕的眼睛,他逃似地别过目光,垂眸盯着自己的左袖,倏然将袖口拢紧了些,怔了片霎,又醒过神,令道:“跟上她。”
随行官兵立时疾行追上张静姝,方奕稍落一步,一路上,二人再也无话。
东沽口是渤海湾的一个港口,离主港大沽口还有一截距离,因是备用港口,平日不对外开放,是以较为荒僻。东沽口距都城大约一日马程,夜间行路缓慢,方奕等人赶到时,已是次日后晌。
彼时,东沽口港岸被一支行伍齐整的商队占据,那伙人虽俱着便装,但皆配刀兵,观其气派,更像是一支私养军队。港口泊着数艘船只,其中一艘船大些,吃水甚深,前后甲板上各堆着一摞货物,约有麦草垛大小,遮以挡布,不知何物。
方奕率众至近港处停下,派遣一名官兵为使,携其玉符,登船谈判。
半个时辰过后,大船舱门大开,数人走了出来,在甲板空地上立起一根十字形木桩,未久,又拖出一名女子,绑于木桩上。
离得太远,方奕看不清那名女子面目,但猜测她多半便是周氏了。
又过片时,使者回来,禀道:“侯爷,萧濯只有一个条件,便是要萧后。他说,见到萧后,立刻放人,若不见萧后,今夜子时一过,便将人质烧死,没有转圜余地。”
方奕面色阴沉,片晌方道:“再去告知萧濯,此事十分难办,我还在设法斡旋,让他切莫冲动。”
使者领命而去。
张静姝朝方奕瞥去一眼,心有疑惑,嘿然不语。
将入夜时,大船上亮起火把,将甲板映得一片通明,萧濯的随从在捆绑周氏的木桩下面支起柴堆,浇上火油。须臾,萧濯遣使者来传信。
使者道:“方侯爷,此刻是戌正。”
那使者也不多言,报过时后,便即离开。
夜色越来越浓,大船上,两名随从手举火把,围着周氏转圈,只消火把在柴堆上轻轻一点,熊熊烈焰便会将周氏吞噬。
这时,使者又来报时:“方侯爷,此刻是亥初。亥时一过,便是子时。”说罢,又即离开。
方奕自始至终默不作声,只有时会抬眸向大船方向投去一眼,不知所思。
使者再次来报:“侯爷,此刻是亥正,离子时还有半个时辰。”
使者一走,张静姝再捺不住,行至方奕身后,低声道出心中疑惑:“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方奕藏在袖中的手暗自攥紧,沉默良久,才从齿缝里艰涩地挤出一句:“萧皇后被幽禁了,我能有什么法子?”
他遥遥望向被绑在火刑架上的那个陪伴了自己二十年、为自己付出了一切的苦命女子,满目凄怆:“能拖一刻……是一刻罢。”
移时,使者再度来报:“方侯爷,还有一刻便到子时。”
方奕敛去悲色,作出一副沉定之态:“告诉萧濯,萧皇后在来的路上了,让他再等一等。”
将至子时,方奕眺着大船,火把的光映在周氏身上,将她照得红彤彤的,像烧着的炭,令他不忍猝睹,他蓦地阖上眸子,涩声自语道:“是我的错……”
张静姝忽深吸一口气。
事已至此,她也必须全力一搏,去争取属于她的那一线机会。
“方奕,我有一计,可救周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