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白天看见了艾玛的缘故,绘里在这个夜晚久违的梦见了以前的事情。
她第一次踏上日本的土地是在五岁。
西西里岛海岸的风吹来的柑橘和油橄榄香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但等她昏昏欲睡地从飞机上下来时,脑海中也只记得下飞机上使用的空气清新剂味道。
雨后森林味的香型,这个象征着她将要离家乡越来越远的味道,闻起来让人有点恶心。
绘里将下半张脸埋进怀中抱着的玩偶,深深吸气。
她试图让自己脑海中对于西西里岛的印象更加深刻一些,但令人失望的是,那个兔子玩偶上什么味道都没有。
云雀恭弥牵着她的手走下飞机,留着棕色短发、五官看起来有几分熟悉的女人守在出站口,身旁跟着一个梳着飞机头发型的叔叔。
她认识那个经常跟在哥哥身边的飞机头叔叔,却不认识旁边那个面容有些沧桑憔悴的女人。
黑发青年停下脚步,他松开了牵着绘里的手,将她往前轻轻推了推。
“fratello?”她不解地开口,对方却只是示意她看向对面。
女人半跪在地,张开了双臂,那双烟棕色的眸被泪水模糊。
明明是在笑,眼泪却快要流下来了。
“绘里,那是你的姑姑。”云雀恭弥开口,用的却不是她更为熟悉的意大利语。
绘里也会这门语言,只是不太熟练,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向女人走去。
“姑姑。”她放下玩偶,刚刚伸出手,就被对方拥进了怀中。
“您不舒服吗?”她轻轻拍了拍对方的隐隐颤抖的脊背,女人没说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她没办法转头,只能看向站在一旁的飞机头叔叔。
对方冲她摇摇头,露出鼓励安抚的笑容。
他们跟着那个说是她姑姑的女人来到了一间房子前,女人将手搭在她的双肩上,温柔地开口:“绘里,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黑发青年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女人口中的“家”是一间木制的二层小楼,前后都有小庭院,后院长着一颗高大的悬铃木,树下还吊着一个秋千。
房子一尘不染,每样家具的边角都被打磨得圆融光滑,看得出来不久前才被精心打理过。
绘里被带到了二楼,拉开日式推拉门后,里面出现的是布置得和她在意大利的住的一模一样的房间。只是这里的家具更加崭新,从阳台望出去,正好能将庭院尽收眼底,却不再是以往看见的一望无际的碧蓝海湾。
几个大人都退了出去,叮嘱她好好休息。
绘里扑到床上,枕头和被子都带着阳光、柑橘和柠檬的味道,让时间好像回到了昨天。
但她清楚的知道她不在西西里岛,而是身处于她父母出生成长的土地。
她趁着大人都在一楼客厅里聊天的机会,直接从阳台翻越到了院子的围墙上。
悬铃木枝叶茂密,又长在靠近围墙的一边,正好能够完全挡住她被阳光照射投下的影子,
围墙墙头上铺着青瓦片,因为久经风霜的腐蚀而有些破碎粗糙,绘里在跳下来前就观察过附近,确定没有人也没有监控摄像头后飞快地越过出现裂痕的青瓦,翻跳到了围墙外,落地无声,轻巧得像一只猫。
因为进门的时候换了拖鞋,她脚上现在只穿着袜子。
洁白的布料粘上了灰尘,她却并不在意,左右看了看,认清楚附近的建筑物后便沿着与前门方向相反的道路跑起来。
这个地方和西西里岛完全不同,没有铺满石子的小巷,没有随处可见的餐馆和咖啡厅,没有希腊式风格的大教堂……没有她所熟悉的一切。
绘里跑过一个又一个路口。
水泥铺就的路面被阳光晒得滚烫,周围的建筑外墙高大整齐,好似要将所有的风景都藏进围墙里,只有等别人礼貌地敲门拜访时才能窥见一二。
阳光炽烈,万里无云。
而她站在路口,微微喘着气,一时间不知要去往何处。
打扮时髦的漂亮女人从她身边走过,低头看了她一眼,艳红的嘴唇中似乎发出了惊叹。
但也只有短短瞬间,她步伐摇曳间扬起带着花香的风,很快踩着高跟鞋离去,在折过路口后不久就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车。
绘里向她来时的方向看去,女孩小小的身影站在路边,同样看过来。
她双手攥着衣服下摆,表情倔强,又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绘里侧了侧头,走过去。
弱小的、柔软的、无害的小孩子。
绘里这么想着,向她伸出了手。
“ciao,”她开口打招呼,然后反应过来,又换了另一个词,“你好。”
“你是外国人吗?”女孩没有握住她的手,反而先问了这样一句话。
“应该不是?”绘里收回手,“我叫星见绘里。”
女孩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门牌,才迟疑着报上自己的名字:“我是……佐野艾玛。”
“你吃糖吗?”绘里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捧在手上递给她。
七彩的绚丽包装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几乎在瞬间就吸引了女孩的注意力。
“……谢谢。”艾玛从她手上拿了一颗浅粉色的糖果。
她也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只摸出了一个信封,眼神忽然黯淡下来。
这场半生不熟的聊天终止于出现在门内的老爷爷。
他身材瘦小,精神气却很足,只是看到她们站在门口时,表情有些许疑惑。
艾玛将信封递给出现的老爷爷,没有开口说话。
绘里挑出一颗金色包装纸的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然后把剩下的糖果又放回了口袋。
或许是温度太高,糖果外层融成了软踏踏的糖泥,黏在牙齿上的感觉分外不妙。
绘里对女孩点点头,越过她向下一个路口走过去。只是还没走出去几步,衣角就传来拉扯的感觉,她回头去看女孩,后者默不作声,只是手上也没有放松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