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级教学楼的楼梯时,楼道转角的阴影忽然就吞没了他被太阳晒得发烫的身影。
手冢是一个习惯向前看的人,但教学楼中与三年级楼完全不同的构造,以及空气中完全不同的气味,不可避免地勾起了一些有关于他国二时光的回忆。
也许气味真的是打开过往的钥匙,他的步伐慢了下来,去看走廊的张贴板上属于上一届的胶带痕迹。属于诗作的那一栏已经被新涌现出的优秀作品所掩盖。手冢侧头看了一会,眼睛虚焦过后,看到了玻璃蒙版上自己的倒影。
留给他感慨的时间没有很多,因为7组就在2楼,只需要再往前走一小段就到了。他背手拉开球包,躺在英日词典旁边的,是一本尚未拆封的西尔维娅诗集。
它突兀地出现于手冢订购的雪莱诗歌集中,应该是高桥一不留心一起打包了进去。手冢本想部活后亲自到田径社尽快交还给她,而现在只能先放到她的书桌里,留张字条之类的告知他。
至于为什么不去书店交还,手冢没有多想这个问题,只下意识地觉得不应该让书店老板知道高桥出的差错。
诗集烫金压印的封面折射了小小一道亮光到走廊的地砖上。放课后的教学楼包裹在夕阳中显得格外静谧,至少手冢国光原本是这么想的。
“体裁呢?格律之类的,现在有想法吗?”
伊藤信弘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似乎只是想引导一下重海的思路。但对于诗歌才入门两天的重海具体格律有多少种都记不清楚,反而显得伊藤像是逼问一样。
“……也许十四行诗吧。”重海挑了一个自己想得起来的体裁。
伊藤好整以暇地掰起手指,重海看到了他手指上长时间握笔握出的茧块。他一个个地数着,嘴里一个个地念着,“具体呢?是选择彼特拉克、斯宾塞、弥尔顿,还是别的诗体?”
然而他还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像是个细数犯罪证据的审讯人,“格律呢?Iambus、Trochee、Anapaestic、Dactylic,或者Amphibrach?”
伊藤说得全是格律的英文表述,甚至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的重海无意识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Trochee.”
“……错了哦,”伊藤停下了对自己指节的摆弄,竖起食指像纠正学生错误的老师:“十四行诗惯用的格律是抑扬五步格,不是扬抑格。”、
“……”
重海此刻很想一句话都懒得说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拎起书包走人。
她还是没有。她将按出的中性笔又按了回去,目光转向教室前面的挂钟:“到放学时间了呢,我们还要继续讨论下去吗?”
伊藤低笑了几声。
重海握着笔的五根手指慢慢收紧。
可没等到重海发作,伊藤的笑声像放完气的气球夏然而止,语气随即掉到了另一个极端:“去年的投稿不是你写的吧。”
冰冷的语气仿佛刚刚这句话只是重海悚然的错觉,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伊藤,后者顶着无害的笑容又重复了一遍:“不是你写的吧,是顶替了谁的名字呢?”
重海此刻才意识到【借用了她的名字投稿诗歌】这件事的另外一种说法。
这本不是重海的错,甚至可以说得上一种无妄之灾。但在重海心中迸裂而出的不是被误会的委屈之类的东西,而是浓浓的愤怒。
伊藤信弘那叫人捉摸不清的目的一下变得清晰,莫名其妙的示好和邀请都是为了他刚刚的一句定罪判决。联想到自己还曾对投稿抱有隐秘的期待,一种被戏耍的无力让她不禁想要撕着头发尖叫。
她把自己的丑态埋在深重的刘海之下,攥着笔的手指已经用力到发白。
伊藤看起来还要说什么,但教室后门被敲响的声音打断了他,也打断了在低头酝酿的重海。
手冢国光只见过天上院重海几次,但仍能感觉到此时她脸上的表情对她来说可以算得上是情绪崩坏。她的嘴唇全被死死咬住,刘海缝隙下若隐若现的眉毛已经扭曲。
如果把这和旁边紧挨着她的伊藤信弘联系在一起,手冢得出了一个让人不太舒适的结论。
于是他敲响了7组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