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打开门,门外却并不是她的丈夫和女儿,而是六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少女。时隔多年,她曾经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忘掉了这几张脸孔。可是在看到她们的那一刹那,她又想起来了。
记忆是如此鲜明,她记得的并不是她们青春年少的模样,而是她们最扭曲最痛苦的面孔。现在这几张脸孔就在面前,她的眼睛微微睁大,面上却没有什么变化。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看错了,又或许自己可能正在做梦。
不然,早就死掉的人,为什么会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呢?
中年女性本能地想关门,可是少女们就像是虚无的空气,已经穿过她的身体走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人,她记得她的名字,“梁晓”。她住在刘莎莎床位旁边,是个学习很勤奋刻苦的人,也很能忍。她记得她疼得紧紧抓住铁床架,在上面留下了清晰的抓痕,指甲都劈了,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紧跟在她后面的是谁来着?崔金楠,她的性格最激烈,曾经脸孔扭曲地想扑向她质问,却踉踉跄跄地倒在了地上。还有张星宇,不声不响的抱着自己的玩具熊死掉了,明明平时话不多很安静,现在的眼神却格外冷厉。
中年女性——孙雅真只是恍惚了一瞬,反应依然异于常人。她没有尖叫,没有质问,没有害怕,更没有恐惧。她仅仅是看了一眼门外,确定丈夫和女儿都没有回来,确定这似乎并不是自己的梦境,就关上了门。
“孙雅真,你过得真不错呀。”梁晓微微一笑,“杀了六个人,只坐了十五年牢就出来了。隐姓埋名找到了个不好不坏的工作,还结了婚,生了个女儿。”
“是啊,夜深人静的时候,你从来没想起过我们吗?”崔金楠紧接着说。张星宇没有说话,牛莉莉等三人也没有说话。她们很沉默,只是直勾勾地望着孙雅真,却仿佛像是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在她身上。
孙雅真沉默了片刻,她看上去和任务世界里的她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年龄增长了而已。“都是刘莎莎想出来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是吗?这话你信吗?就算你信,法院也不信,不然你也不会被判刑了。”梁晓说,“我们来找你,也不是非得让你偿命。你一条命,也补偿不了我们的六条命。我们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是我们?刘莎莎就算想让人陪她去死,也不该选我们。你才是她的好朋友,不是吗?”
“说吧,如果你把真相说出来,你就可以不用死。”崔金楠补充,“想想你的丈夫和女儿,他们马上就要进这栋楼了。你也不希望他们进来之后,看到的是你的尸体吧。”这姑娘的性格相当强势,这已经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孙雅真再次陷入了沉默。
客厅里的钟滴滴答答地响着,她沉默了很久,才回答:“因为我不想死。”因为她舍不得死,所以在刘莎莎暗示她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有说。刘莎莎大概是明白了她的想法,所以才更加疯狂地做出了极端的选择,因为她也没有别的朋友,只有舍友算是亲近些的人——
“但是这不合理。为什么刘莎莎说要自杀,你就去给她买农药?”
“因为我是她的好朋友,我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
旁观的三个气团之一,看起来身量不高,气场却仿佛有两米八:“别问了,她肯定不会承认的。你们想想,刘莎莎失恋已经三个月了,不是三天也不是三个星期。她自己自暴自弃先不说,影响最大的人其实是谁?”
程思宁仿佛豁然开朗。
她怎么都有些想不通,孙雅真为什么不好好劝一劝刘莎莎。正常的朋友遇见这种情况,不都会赶紧劝对方想开一点吗?至少也要告诉老师和家长啊。可是孙雅真竟然一声不吭地就去买了农药。这是不是从某种角度可以说明,她在潜意识中是想“摆脱”这位朋友的?
自从和前男友分手以来,刘莎莎的情绪非常不稳定,经常会做出违反规则的行为。孙雅真作为她的好朋友,不仅要被她的负面情绪连番轰炸,有时候甚至会被牵连耽误了早读、上课、晚自习。
孙雅真其实是非常勤奋努力的学生,却屡屡被刘莎莎耽误了,这还是最关键的高三时期。也许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厌烦当一个情绪垃圾桶,也已经厌烦正常的学习节奏被打断,更担心自己的高考是不是会受到影响。在内心中,她其实很希望这位朋友彻底“消失”。只要刘莎莎能够“消失”,她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孙雅真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木然地站在原地。
六个少女看着她——她们本来以为,真相就是一个疯子带动了另外一个傻子,却没想到孙雅真心里原本就打着小算盘。她是帮凶吗?当然是。那她是凶手吗?她其实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会有什么后果。可是她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把一切都推给了刘莎莎,眼睁睁地看着她们痛苦挣扎,然后在绝望中死去。
她不配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