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转身走到棺木旁,花朝也跟了过去。她想瞧瞧李诺,瞧瞧这位史书上,生命止于弱冠年华的忠正纯臣。
厚重的棺木里,男子眉目疏朗,哪怕双眸紧闭,依旧可瞧见少年的意气风发。若放在现代,这个年纪大概还在与三五好友约着放学后去篮球场“决一死战”,又或是情窦初开暗恋喜欢的姑娘以至于夜不能寐。
这样青涩美好的年纪,他却卷入了波谲云诡的朝堂,成了无数阴谋中的牺牲品,甚至连谁杀了他史书都说的隐晦。
花朝猜过,许是宰相刘承祀。毕竟李诺与他政见不一,甚至一直嚷着要他还政于帝。
她瞥了眼站在右前方的刘茂,只见他虽来吊唁,面却丝毫不见悲色,反而眉头紧锁,还伸手去探李诺的脉搏。
他仔细地诊了许久,而后意味深长地睨了一眼痴痴趴在一侧的小皇帝,半晌才道:“请陛下节哀。”
忽而狂风大作,拍灭了灵前的白烛。窗外天空与高原黄土成了一样的颜色,如黄河在头上涌流。
有人高唱到:“时辰到,盖棺,起灵!”
四根粗壮的铁钉被钉入棺材。
“李爱卿啊——”霍衍哭叫着,大有想要一头撞死在棺木上给李诺殉葬的架势,却被刘茂半抱着从棺材旁拖开,四肢不停地扑棱。
噗——只见霍衍身子一弓,口中吐出一滩血红,片刻停滞后倏然软倒,竟是伤心过度晕了过去。
众人又手忙脚乱地将他往宫里送。
将才在屋里侍奉花朝的白衣丫鬟走过来,道:“少夫人,夫人说您身子还未好,叫奴婢送您去歇息。”
花朝未停,继续跟着送棺的人流走,“你告诉夫人,我想最后送他一程。”
为原主,送走他心爱的人。
为自己,送走这荣昌国最后一个,忠正纯臣!
……
狂风怒号,黄沙飞卷,在本该滋润无比的春日,格外罕见。
抬棺的人在前,逆风而行。脚步摇摇晃晃,几次险些将棺木扔下了悬崖。花朝搀着李氏夫妇走在后头,极力睁眼去看周围的环境。
李府位于京郊,与农田相连。她的右手边就是一大片田野,光秃秃的,在暗黄的天幕下显得有些荒芜。
田野一侧有一排排小瓦房整齐码着,是李府名下的佃农。这李氏夫妇,说是官眷,其实是对地主。目光所及之处,凡有田亩之地,皆为李府所有。
就连一侧的小山丘都在囊中,此刻宛如一个焦黑的窝头倒扣在广袤的土地上。她们正朝着这座山丘走去。
前头传来一声惊呼。原是最前头有个抬棺的汉子崴了一脚,六人失了平衡,棺木歪倒在地,那人不慎被棺木砸断了腿。
“李夫人,兄弟们这都是拿命在抬啊!”一位壮汉嚷道,“今儿这天,决计不能再往上头走了,没道理叫活人拿命去埋个死人!不如扔这儿,明日再葬罢!”
李夫人听了大惊,花朝还未见她有过如此惊慌的时候,便是知道儿子死讯的那一刻,都没见她如此刻一样绝望慌乱。
她扑到前头,劝道:“我也知大家伙儿不易,这种天叫你们来遭罪,实是我老婆子该死。下葬时辰也有讲究,错过了今日,还不知何时才能再葬,我儿一日不能入土为安,为娘的心就难受啊……请诸位体谅体谅为娘的一片心,待下葬完毕,回去定以重金酬谢!”
“李夫人,老子命都没了,还要金子做什么!打棺材用啊!?”另一个人嚷道。
他旁边有个青年打着赤膊,伸手扯了扯他的胳膊,“胡兄,李夫人也是心急,平日李家待咱们不薄,你不该这么与李夫人说话。”
那个汉子哼了一声,拍开青年的手,哼哧哼哧叉腰走到一边站着,其他人也学着他的样子沉默着退到棺木两侧,只剩青年还留在原地。
很明显是要罢工了。
李夫人挨个儿求着,就差下跪叩头了。
花朝瞧着今日要是不下葬,怕是李夫人就要活活急死了。
虽然她也觉得改日下葬才是明智,但可怜天下父母心,古人又对“入土为安”格外看重,她既有办法,又何必叫一个中年丧子的母亲心焦呢?
她走上前搀住李夫人,又面向抬棺众人鞠了一躬,“今日诸位辛劳,来日必有福报。花朝有一办法,既可保诸位安全,又能顺利送棺木上山。还请诸位好汉帮把手,一齐送我夫君入土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