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别前,魏尔伦问了她一个问题。
“所以,在你的计划之中,有会牵扯到中也的部分吗?”
“这个问法不恰当。”琉花小姐摇动着食指,这么回答他,“你应该问,还有谁没被牵扯进来。”
“所以?”
“答案是,这是一场注定会把所有人一起淋湿的暴风雨。”琉花小姐微笑,毫不掩饰地明示他:“所以,如果有谁想要偷偷置身事外,那么我会及时出现,撕烂他的伞。”
“我只是……想跟中也过上远离这些尔虞我诈的生活而已。”
魏尔伦不解道。
“为什么好像全世界都在跟我作对一样?”
“你自己这不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吗?”女人的声线慵懒,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侃,“不过,我劝你还是别老把心思放中也身上了,这孩子跟你不一样的,起码他的心理状况相对而言……很健康。”
“这话是什么意思?”
魏尔伦有点不高兴地问她,这意思是骂他心理有病是吧?
“就字面意思,你的疑心病真的该治治了。”琉花小姐并没有轻轻放下的打算,非常平静地帮助他分析今天劝诱失败的原因,“说到底,你连我都信不过,才会不分昼夜地监视中也,因此被当成奇怪的可疑人士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我没有不相信你……”魏尔伦难得有些语塞,好吧,这半年来,他对中也确实有点过度紧张了。但那不都是因为坏女人的错吗?
如果她没有整天摆出一副对港口mafia时时关注的样子,他至于会担心自己这过分单纯的弟弟,以至于要时刻监视着他的动态,确保他没被坏女人骗走才能安心下来吗!
话说回来,以他高超又专业的监视技巧,中也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所以我说你真的是很矛盾一个人啊,保罗。”女人露出了有些头疼的表情,“说起来。你跟兰波的时候也是这样子对吧,一边相信他会掏心掏肺地对你,一边害怕他也像其他人一样利用你所以对人家掏刀子。你真的不觉得这种状态其实很不正常吗?”
相比起来,果然还是猫猫更可爱吧。
糟,有点想猫猫了……
只不过,琉花小姐这忽然提及的话题,其实细究起来,是有些冒犯的。
何止是有些,这可不是一般程度的冒犯,如果是其他人敢这么说,那么这个时候他的头估计都已经被魏尔伦拧下来当球踢了个来回了。
但她是无所不能的琉花小姐,所以魏尔伦并没有生气,因为已经习惯了。
坏女人就没有哪天是不冒犯人的。
“无论你怎么说都好。”魏尔伦轻笑一声,并没有翻开日记,只是用拉小提琴般优雅的语调从容地陈述着一个事实,“但是,我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哦。”
“唔,立场原因?”
“是啊。”男人注视着杯子里残留的酒液,并不明亮的灯光下甚至有些看不分明,一如他现在有些惆怅的思绪,“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中也早在那个时候就要被带到法国,成为研究室里的某具可悲试验品了吧。兰波不会明白的,即使说的再冠冕堂皇,也只是想当然的劝慰而已,对于我们这种非人的存在而言……”
“他怎么可能会懂啊,那种举世无二的孤独。”
“所以,在那个时刻,我对他扣下了扳机……为了拯救另一个自己。”
琉花小姐没发表什么意见,只是无声地注视着他,像是知道他还有话要说。
“一直以来,跟在你身边的这些时间,我也在观察着你。”魏尔伦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北极传来,带着几分不太真实的缥缈感,“身为一个人类,却比我这个人造的灵魂更有非人感,真是让人想不通。所以呢,你的那份孤独感又是从何而来,有什么东西是你在一直找寻的吗?”
“在此之前,我能问一个问题吗?”琉花小姐没等他回答好与不好,就直接问了出来,“你是否有一种,认为孩童的出生必然是承载着父母双方的爱意,众人的期待。若非如此,就失去了作为人类的认同感,类似这样的想法呢?”
“一个不该降生的人,降生在世界上,关于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不是么?”
“你错了,保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应该的,所谓对错只不过是人类主观上的判断而已。”她说,明明是更加年轻的人,却在用长辈般的语气引导他,“而对于世界本身而言,一切新诞生的生命,都是值得赞美与歌颂的,无论你是人类还是青蛙,世界都一样爱着你,包容着你,就像是母亲一样。”
“这就是你眼中的世界,你信奉这种……大爱无疆的理念?”
“我只是在劝你不要钻牛角尖。”琉花小姐道,“举个例子,迎面走来一只鸭子,你看到了这个动物。它长得像鸭子,叫声像鸭子,走路的姿势像鸭子,就连煮熟了吃起来的味道也像鸭子,那么我们就可以断定,这个动物它就是鸭子。”
“哪怕这只鸭子只是一场基因实验的产物?”
“中国有句古话说的好,英雄莫问出处。”女人耸了耸肩,“无论是因为何等不愉快的原因出生,人与非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人类终究是会被感情束缚的生物。而你只是不敢相信其他人类而已,因为觉得他们会利用你,伤害你。于是便把所有的感情投注到可能与你是同类的中也身上,想要在他身上找回你缺失的认同感……那你又怎么敢断定,有朝一日中也他不会背叛你,伤害你,利用你呢?”
“顺便,只是我的一点猜测,你认为自己是非人的原因,除了所谓的灵魂代码论以外,一定还有关于那个的因素吧。”
“对于人类这个存在本身的恐惧——与恨意。”
“不想成为糟糕的父母,于是选择不去成为父母。不想成为糟糕的人类,所以干脆否定身为人类的这一可能性。心理学上有个术语可以形容这种现象,是叫做【退行】的表现。”
女人的声音里不带任何主观情绪,就好像只是在分析一个有些复杂的课题,听起来会让人不由自主产生某种——基于她专业性的信服感。
魏尔伦将目光从杯子上挪开,注视着女人平静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