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上将军回城的盛况,远在樊州的何少音,耳朵里听了不少。
说书先生断然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个心照不宣,不知道添油加醋进去了多少。每讲一回都卯足了劲儿,使出浑身解数,极尽溢美之词的描述着那场自开国以来鲜有的盛大场面。
接连几日,樊州城里街头巷尾、茶坊书肆,都少不了上将军的故事。光是战场兵营之事也就罢了,连带着陆氏夫妇、符离等一众相关人士,都成了热议的关键词。
这当中长公主的热度最高。一个痴心恨嫁,一个冷面无情,种种纠葛在世人嘴里被一顿演绎。甭管有的没的,通通被翻出来,细细品评,逐个参详。
幸而陆戈从军之前的轶闻不多。否则,这话头得起得更长,至少要从陆戈出生时天降异象时开始胡诌。
樊州城里闲话再多,也抵不上一州太守信口开河的夸耀。这几日,葛府里里外外、由老至幼,无人能逃过葛太守的法眼。
葛太守相当公正的在府中每个人面前亲口讲述了一遍。可怜的葛世嬿,因阿兄去随州抚恤,阿母又不卖父亲面子,只得默默的听了三遍,以完此劫。无意间,她发现自己已能把父亲这好大一通说辞一字不差的背诵下来。当年跟着梁少府听学时,再通俗的文章都背不得,现下莫不是开窍了?
确定府中再无漏网之鱼后,葛太守又折回府衙,逢人便把上将军来樊州时如何如何一事,再细说一番。这还不够,葛太守兴致高昂,转眼就把此事作为当年最重要的政绩,写了折子快马呈报。
不过很快,一桩密事悄然传入了葛太守耳中。
原本志得意满的葛太守,这几日如同丢了魂一般寝食难安。不仅再也不敢和人提及上将军,连自家大门也不出入了,幕僚宾客一概不见。
这古怪行径,让风向灵敏的茶楼书肆蠢蠢欲动,风言风语传得不少。耳中听了四五种说法,何少音挨个盘算了一番,觉得太过牵强。直到从偷溜出来的葛世嬿口中,她才知晓了真相。
“你知道吗?陆戈在樊州城外遇刺了!听派去查看的人说,现场确有打斗痕迹。不过未见尸首,也未寻到任何兵器。”
这消息的冲击力,不亚于当年听到自家二哥被敕令戍边五年。既然葛世嬿这么说了,可信度是非常高的。
事情出在樊州地界,距离樊州城不过十余里。葛世嬿面带泪痕、神色凄惶的说道:“阿父为了稳定民心,消息还未透露出去,知道内情的人寥寥无几。这刺杀之事出在樊州,行刺对象又是上将军,阿父不敢像之前一样招摇,已经一连几日缩居在家。请罪的折子也命人快马递了上去,如今这情势,听天由命吧。”
樊州出现行刺朝中大将之事,仅此一条,葛太守就难辞其咎。撇开这些不说,光天化日之下,樊州龙兴之地竟有匪盗刺客,太守的失职之罪也是板上钉钉。倘若两罪并论,葛太守乌纱帽能不能保住还是小事,会不会因此丢了性命才是关键。
在此等大事面前,葛世嬿已经乱了手脚。偏偏阿兄被遣去抚恤军属,没有十天半个月是赶不回来的。她生性胆小,又不敢贸然将此事说与结了姻亲的世兄。身边连个能拿主意的人也没有,只得在少音身边抽抽嗒嗒,足足哭了半个时辰。
屋内烛火通明,跳动的火苗就像她此刻跳动不安的心。凭借着多年来对轶事的掌控力,她飞快地在脑海中串联出了一场大戏。
想到亲手绣的那件男子长袍……原来一切都是阴差阳错。陆戈在樊州地界遇刺,定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厮杀。否则,他不会去布庄买衣裳。也是机缘巧合,那件男子长袍恰好被他买了下来。
此情此景,她不得不把陆戈遇刺一事,与那日在屋内偷听的话联系起来。“家兵无疑,兵器出自军中……”她出身将门,知道这话意在指向有人私藏兵器,句句是满门抄斩之罪。只是没想到,这私藏的兵器会被用来刺杀上将军一行人。
她静静的看着鎏金烛台上明灭不定的烛火。其实陆戈在樊州期间的一言一行,虽未有不妥之处,但如今参详起来,并非全无异常。就比如,独独去了薛府两次这事,就值得思量。
坊间有言,上将军来樊州是为了抚恤将士。薛崇痛失爱子,又是老将出身,受到的待遇与别人不同,也是情理之中。可如今她却不这么想。
轶事秘辛里,陆戈是出了名的冷面、铁心、狠手腕。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能存有抚恤将士之心,已是难得。凭着前几次和他的接触,淡漠疏离、不苟言笑,怎么说他也不算是一个温情的人。少音隐隐有种直觉,能让他三天内登门两次,事情绝不简单。
这番思量间,她被自己推演出的结论,吓了一跳。
也不知有何私人恩怨,薛老将军动了杀心。在府宅私藏兵器,拿薛家合族性命做赌注,来杀上将军一行人……自开国以来,私藏兵器是灭族之罪。若果真如此,薛家全族,不分老幼,都要被枭首弃市。薛老将军的冲动之举,却让族人背负无妄之灾。
“少音,葛家恐怕难逃此劫了……我的亲事也议不成了。”葛世嬿将濡湿的绢帕丢在一旁,放声大哭。
看着眼泪汪汪的葛小娘子,她在心里把上将军好好问候了一番。行刺之事,他瞒得一丝不漏。如今拍拍屁股走了,留下这些人平白受牵连。若陛下龙颜大怒降罪下来,太守当街横死的例子也是有的。
算起来他回京也有些时日了,他若拿此事大做文章,只要在陛下面前禀明实情,就可以发落了。该杀头的杀头,该革职的革职,该查办的查看。可近来坊间,并未听到过相关的传闻啊。
脑海中突然闪过连娘子的一句话。她晃了晃正捧着绣帕哭泣的葛世嬿,极为恳切的问道:“你还记得,那日陆戈是几时进城的吗?”
葛世嬿转了几转眼珠,定了定神,才略带哽咽的说道:“唔……好像是临近正午的时候……阿父听见守城戍卫禀报……就急忙到城门去迎……午间还设了宴席款待。”哭得久了,三言两语说得断断续续,说罢又抽泣起来。
可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日连娘子说,长袍是一大早被买下的。
他竟是有意隐瞒刺杀之事。
原来,那日的刺客皆是抱了必死之心,双方搏杀非常惨烈,陆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