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无可托付,就找到我爹,请我爹帮忙。我爹什么脾气你是知道的,他本来就惦记着这位小友,念着情分,一面不想做落井下石之人,一面又是这样的事情,就应了委托,在程世叔离开之后,常假托游猎办事之名,前去广陵照看程世叔的家眷。”
“一天两天还好,可是时间久了,就瞒不下去,起初是些风言风语传到我娘耳朵里,说什么我爹在广陵养了人,才隔三岔五的往那里跑。”说着常婉宁觉得不好意思,松了衣袖转而捻着垂在脸侧的翡翠耳坠,哂笑道:“也是我不好,听信了这些混账话。”
周猗兰宽慰道:“这不怨你,你那时才几岁。”
常婉宁继续道:“我娘知道了这些话,他反正是半分都不相信,我爹几斤几两她清楚的很,肚子里有几两油也明明白白,稍加推断就知道我爹在干嘛,后来就趁着我爹前脚出门,我娘后脚就把我送来你家,跟着就去了,恰巧给抓了个正着,我娘当时没说什么,可回家后就大发雷霆,两人吵得好厉害。”
周猗兰捧了茶,幽幽道:“我倒是没想到原来是这样。”
常婉宁附和道:“莫说你,我也没想到,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顿了顿,又说:“可是你懂我娘的脾气,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再怎么说,可是见过那么一家子孤儿寡母的,也不忍心真的不管,索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我爹去了。”
“广陵人士,又姓程,既然已经回来了,现下居住何处呢?”周猗兰问。
这下倒是轮到常婉宁惊讶了,“我娘常来看你,竟然一次都没同你抱怨过吗?”
这一句问的周猗兰一头雾水,“为何要抱怨?”
见周猗兰是真的丝毫不知,常婉宁了然道:“也是,你同我那位刘姨母并不相熟。”随即为周猗兰解疑答惑,“刘姨母,前些年成婚了,招的夫婿便是我这位程世叔。”
周猗兰这一下是真的惊讶极了,抬起手吃惊捂嘴,“竟是他,那这真是”简直是无可形容,周猗兰说不出话来。“那你刚不是说那位程世叔家中有妻子吗?”
“原是有的,可在程世叔出海一年后,他的老母就因病重去世,独留一对母子,纵然我爹时常照拂,可是他的原配也还是在他回来前半年去世了,就只剩下一个儿子。”
周猗兰无语默默,一边感慨生离死别,一边又忽地想到那位刘师妹最终居然嫁给这样一个鳏夫,还是常姨母讨厌的不得了的鳏夫,常姨母怕不是气的要吐血。
“所以啊,你这就该明白,我娘得有多讨厌这个程世叔了。”常婉宁笑道,“除却你,估摸着我娘也就最牵挂这个师妹,这么些年一直想着为她择一位良婿,到头来确是这样,实在是兜兜转转,天意弄人。”
周猗兰捏着茶杯一时间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无奈摇头叹笑。
半晌,周猗兰搁下茶杯,盯着常婉宁,另有深意道:“常姨母刀子嘴豆腐心,这你是最明白的,不是吗?”
常婉宁当然知道周猗兰是什么意思,于是埋着脑袋不敢看周猗兰。
常婉宁眼神四处飘忽,从自己的裙摆一路看到掐在手里的茶杯,有些焦躁地抠着杯沿,才泄气似的垮了肩膀,闷闷道:“我知道,,,可是,,,我总是,,”
一句话说的零零碎碎,断断续续不成样子,周猗兰看着垂头丧气的常婉宁,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只见乌发拢起露出一截细白的脖颈躲在墨绿的衣领里,衬得更加凝白。
周猗兰无奈道:“到今天我也不知道你当初究竟说了些什么,我一提起你就避而不谈,既然你不想说,那我也就不问你。可是,,,,可是我明白常姨母的人,如今你我都已经是做母亲的人,我就更明白常姨母的心。”
周猗兰这么一说,常婉宁更想起来当年情形,可谓历历在目,她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也都炸雷一样响在耳边。
横在母女之间的,从来都不是楚韶远,或许是积怨已久,或许是夸大其词,埋怨愤恨的话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出,但是抱歉弥补的话却很难说出口。
纵然坐在面前的人并不知道她究竟说了什么大逆不道,,不可饶恕的蠢话,她是她还是惭愧地一句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更加的无地自容。
周猗兰看常婉宁又缩的跟只鹌鹑一样,和幼年犯错的样子简直是一模一样,连刚刚还晶莹晃动的耳坠子都收敛了芳彩,瑟瑟贴着衣领,就知道她已经明白自己做错了事,也就不再逼迫训斥她,而是放轻了语气,缓缓道:“婉妹,我现在已经是没了母亲的人,我知道这滋味有多痛苦,正因为我已经体会过这种摧心剖肝之痛,才更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你和常姨母怄气,等到有朝一日真的无可挽回了才追悔莫及。”
这话听在常婉宁耳中便如惊雷一般,她猛地抬起头盯着周猗兰,慌忙道:“兰卿,,,,,”可是话到嘴边,看着周猗兰饱含拳拳情意的眼睛,她又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才好,又哑声泄气。
反是周猗兰极认真地看着常婉宁,伸出手握紧常婉宁的收,郑重道:“婉妹,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知己好友,,挚爱姐妹,你就听我一句劝,好好想一想,好吗?”
余下的话周猗兰自觉不用多说,仍旧定定地看着常婉宁。
在周猗兰的目光中,常婉宁捏了捏手指,收紧了两人交握的手,似乎终于下定决心,重重点头道:“好。”
周猗兰终于露了笑,抽出手在常婉宁的鼻尖一刮,笑意吟吟道:“好了,别垮着张脸了,我又没训你。”
常婉宁见她这样,又怂又勇地小声嘟囔:“这还不叫训我啊。”
“什么?”周猗兰笑眯眯。
常婉宁禁不住又缩一下脖子,忙道:“没什么,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