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造访万殊阁和秦梦霖相见,却非在“初心堂”静室,而是兜兜转转又多走了三里路,来到一处园子。 园子固然清幽,可也过于偏僻了些。 三四丈高的小土丘倚靠着池塘,新亭孤立,风光迥异。归无咎和秦梦霖在亭中相对而坐,意甚舒爽。 秦梦霖凡人之躯,许是怕凉的缘故,石座上垫了一块厚厚的狐皮垫子。不过她双足依然精赤,盘曲搁在矮了尺许的小石凳上。 上次归无咎造访时,秦梦霖未及时端上茶水。这一点小事她似乎耿耿于怀。今日归无咎刚一落座,秦梦霖便命人将茶水小食奉上,随后将小丫头唐幽幽远远的支开了。 “每一次见到归道友,道友身上都似乎杀气未散。”秦梦霖笑道。 归无咎仔细一想,果然他上回造访万殊阁的前一夜,料理了“掣签会”后尾随自己之人。今次也是如此,一天之前刚刚和星月门四人交手。 归无咎没有必要否认,但也不主动承认。于是就一笑,然后保持沉默。不过,杀人之后,和秦梦霖这淡雅如菊、风姿卓越的女子在一起品茶闲叙,这种感觉很特别。不得不承认,秦梦霖身上这种矛盾的气质,很吸引人。 如果双方的身份是相同的---譬如说秦梦霖是一位天资纵横的修道者;抑或归无咎是一介凡民。那么秦梦霖可谓英挺超拔,巾帼不让须眉。那神采,身姿,气度,无不酷似掩藏不住的一把长刀。 可是秦梦霖是一个身无修为之人,和一个修道者对坐。于是她就不那么锐利逼人了。似乎刀刃上的锋芒,金铁锐气,变成了弥漫花瓣的点滴露珠。 秦梦霖道:“今次星月门“星散大法”规划五百道进袭路线,每条线均包含星岛三百上下,龙纹哨岛西南道恰好位属其中。” “不过这一道的情形有些出人意料。仅有到明环岛为止的二百三四十座岛屿,遭到或多或少的破坏。从归道友所租贞如岛往后五十余岛,却全部安然无恙。这一道,可是星月门“五百星散”中唯一未能完成任务的。想必这是归道友的手笔了。” 归无咎眉头一皱。秦梦霖这一番说词,已经非是坦诚与否的问题了,分明暴露了余玄宗在每一座星岛上都有监视地脉形态的机关。 略一沉吟,归无咎道:“实不相瞒,此事确实和在下有几分关系。归某施展计策,毁去了来往这一道的星散飞宫。星月门的人到底是隐匿在荒海,还是另有它法返回元鼍飞屿,那就不得而知了。还要有劳贵派做进一步的探查。不过归某冒险之举,也受了不轻的伤势。这一趟前来,顺便也是向余玄宗有个交代。归某可能要在贞如岛封岛闭关一段时间。” 秦梦霖露出一丝笑意:“只是毁去飞宫而已么?星月门修士,想必已经被归道友斩杀了吧?” 归无咎看似极为坦诚的道:“想必贵宗早已知晓。五百星散,每座飞宫之上是四位金丹修士。以在下的修为,如何能够做得此事。” 秦梦霖摇头道:“上次那破空而来的小丫头,身上异宝发动,立时伤了我余玄宗两位元婴真人。难道归道友身上,就没有类似手段?” 说到这里,秦梦霖促狭一笑:“梦霖本来对归道友也有几分好感的。不过归道友大庭广众之下,把自己的未婚妻打了十几下屁股,不免教梦霖望而却步。” 归无咎笑而不答,随即饮了一杯茶。对方若是朝自己有强力护身底牌的方向上想,那不算是坏事。这是个合理的推断,也合乎归无咎意愿。 见归无咎并未再反驳,秦梦霖执壶为归无咎斟满茶水。又道:“上次归道友所留四重真气境功法,不像是求教,倒像是考验。不过这真气境功法确是一道难题,梦霖花费了五六日功夫,才稍有头绪。” 归无咎不动神色道:“愿闻秦道友高见。” 秦梦霖又笑了:“什么愿闻高见。明明是想对对答案。” 秦梦霖上次和归无咎交谈时,言辞间就异常洒脱、坦率。和她现在的言谈风格完全一致。可是现在归无咎却觉得,今日的秦梦霖,洒脱之中蕴含着别样的蕴味。归无咎本拟辞行之后就早早告辞。现在却判断出,秦梦霖隐藏了什么出人意料的节目,不久就要揭晓。 秦梦霖盯着归无咎脸庞,平静地道:“依梦霖之见,这道功法虽是真气境界,但却高明得不可思议。所谓理解偏差,梦霖以十六字解说。曰:拭得尘心,未立圆心。杂念虽去,融而未明。” 归无咎双目中精光一闪。秦梦霖当日谈吐、见解,的确不凡。归无咎对她所言实则信了大半。归无咎留下《九元书》前四重功法相试,算是最后的试探。若秦梦霖果真解真之纯,远远超过普通的元婴四重真人,那她确实有可能看出端倪。 不过未想她居然能够洞若观火,一语道断。如非自己得了无名墨珠相助。恐怕“内外通感”,还要在“玉鼎失足”之上。 归无咎肃然道:“秦道友解真为四州第一,名下无虚。” 面对归无咎的赞扬,秦梦霖却并未回应,语如奇峰突起:“这里是一处好地方。尽管没有修为在身,很多事做起来很麻烦,但是终究还是做到了。今日在此地和归道友相会,并不是为了什么闲情逸致。只是因为,这里足够安全,不虞被他人窥伺消息。” 归无咎是一个足够警觉的人。他一直觉得今日的秦梦霖有些异常。看来谜底到了揭晓的时候。当即果断取出一枚“神元断绝符”点燃。 片刻之后,见没有半分异常,归无咎点头道:“秦道友说的不错。” 归无咎这一动作显然出乎秦梦霖意料之外。她的脸庞上,惊讶之余又有几分欣慰。似是痴住了短暂一瞬,终于道:“到底是冷静分析判断后的最善抉择。还是一个赌徒绝境下的孤注一掷?梦霖自己也分不清楚。” “但是,做了决定,就不能后悔。” 说完秦梦霖站立起来,轻轻的走到池塘正中央,采下一朵荷花。她明明没有任何修为,但此时凌波而行,身姿曼妙,犹如仙子临尘。 回过头来,将这朵荷花交到归无咎手中,秦梦霖诚挚的道:“梦霖小弟的事,谢谢你。” 看着双足凌空走了一个来回的秦梦霖,归无咎愣了足足一刻钟。终于,他想明白了这一切,抬起头来,意味深长的道:“原来,我们都是余玄宗的敌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