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别之际,姜敏仪又将停贮在外的“青魇舟”交由归无咎运使,然后自己起了日曜武君层次的遁术,返回上玄宫去了。 “青魇舟”体型不过是尘海宗“银背玄鼍舟”四分之一,但是遁速之快,却是犹有过之。 海陆之间,数道地宫传送阵所冗余的距离,实是大小不一;其中去往星门方向的一条路,所余缺口尤大。有此舟相助,归无咎足可省下一个多月时间。 二人既作告别,各往东西。 姜敏仪只身影一闪,已隐于青天之上;而“青魇舟”亦将似慢实快、潜行匿游的优长充分展现,眨眼功夫,就化作一个微不可察的小点。 祝安平等人原在山门处遥送,此时眼见客散,才各自施施然回返。 岂料半个时辰之后,“青魇舟”之虚行,竟如鬼影一般重新停驻在玉蝉山西南三百里外。 归无咎在舟头凝立,若有所思。 之所以去而复返,是因在启程之时,他心中蓦然一动,想起弟子钟业所言的“展冀东南”四字。 单单依照十二巨擘宗门的方位而言,玉蝉山山门坐落处,正是最醇正不过的“东南”方向。 刚刚归无咎心中也有一丝异感,若道基立于此地,大吉。 若依旧往星门去,似乎心中泛起一点涟漪,虽非凶兆,但似有晦暗不明之相。 其实在玉蝉山成道,是完全可行的。 归无咎此时身上便有三份半的大药。星门那半分尚属无用,姑且不提;上玄宫处取来的一份大药、玉蝉山所得的新旧两份大药,并拢一处,恰好是完整的三份,足堪破境之用。 若是与玉蝉山祝安平等人打个商量,告知其根底。归无咎先将其大药用了,然后待自己完道之后,再将星门另外半份大药取来,将整份的星门那一剂大药归还,等若做了个交换。 这念头初一生时,归无咎还真有三分意动。 但是如此一来,又有一些绕不过的疑难障碍。 其一,这便不得不将自己同服三药破境的机密,告知玉蝉山上下。 其二,玉蝉山之新药,乃是炼制于数十年之前,最称新鲜出炉。眼下十二巨擘宗门所藏之药,无一能够胜过。星门那一味大药,虽然同样称得上“年轻”——约莫是得之于三百余年之前——但与玉蝉山这一味相比,多少还是有些差距的。 若是交换,等若玉蝉山在七百年后,会多出三百年的空窗期,无有大药预备。 其三,刚刚与玉蝉山的一番交往,双方虽然寄下了因果,但同样保持了很微妙的分寸。此时去提出这等要求,祝安平等人未必没有异样心思。 对方来巴结你是一回事;但若让其感到你对他得寸进尺、予取予求,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归无咎之行事,从来是周流无窒、剖破利弊而行之,绝不拖泥带水。似今日这般,感受到两种方案利弊相当,左右难决,似乎还是第一次。 略一沉吟,忽地自袖中掏出三枚铜钱来,当空一抛。 一法通,百法通。 归无咎虽极少借法此道,但是与箴石、魏清绮等人打过几次交道后,却也能略明卜算之道的道理。 摊开手掌一看,却是一个“剥极而复”之象。 剥极而复。 看似危险波折之后,同样暗藏着时来运转的机会。 归无咎心中一哂。如此说来,便当是依照固定方略,返回星门破境。 就在他操控青魇舟,真正掉头欲返时。 归无咎双目一凝,透出异常锋锐。 异兆。 玉蝉岛西南,似有一道无形无相之气机,直冲云霄,凝而不散,然后……似乎将这方天地,洞穿了一个窟窿。 然后,十余息内,这天地间的“窟窿”渐渐弥补缝合,恢复原状。 这一异兆,休说寻常的明月境修士。就算是归无咎,若非模拟过一次破境,对于天地精蕴的感受又增强三分,也决计难以发现。 归无咎右手拂颌,若有所思。 …… 两道遁光,一明一暗,一前一后,迎着浓烈海风,往一座鹅蛋形的岛屿上落去。 当先这人是一位白眉青年,气息幽玄而不可测度;身后那位,着一件银麟绿甲,方正魁梧。 正是九重山执掌百里开济与其弟子段咨。 面前那一座椭圆形岛屿,望去甚是平坦,并无一山半丘,入眼尽是通透澄碧,竹林掩映。 但是细细一望,看清虚实之后,眼前所见却令人毛骨悚然。 原来,岛屿之上尽是五六丈至十余丈长短、约莫手臂粗细的青蛇到处游动,数量何止千万。这些青蛇或动静不一,冷不丁的便挺直了身子立好,望上去仿佛翠竹一般。漫山遍野,所谓“竹林”,其实尽是蛇形。岛屿正北处,一座方方正正、通透敞亮四进竹屋,连同那竹篱围墙,其实亦是蛇身凝成,只是不知是死是活。 段咨望了一眼,眉头陡然一皱,露出一丝厌恶之色。 百里开济不知是故作不知,还是并不介意。只言道:“你在此等候便是。” 段咨微微俯身,拱手领命。 百里开济纵遁光落下时,那蛇形“搭建”成的竹屋围墙,门户果然洞开,让出一条宽敞坦途。 只是蛇尾盘旋,蛇首吐信,总是极能给人心灵中增加一种恐惧与压迫。 百里开济却恍然不见,当他走过时,似乎有无形之中的清风一拂。周遭青蛇,尽数凝作冰冷的石块。 气息一转,“竹屋”已成了“石屋”。 一道声音自石屋之内幽幽升起:“往常都是遣弟子前来。今日如何能够劳动尊驾大驾光临?” “凡事讲究一个对等。你屈尊临凡,固然彰显了‘折节下交’之风,无形之中却坏了我的豢养。倒还不如遣弟子来于我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