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龙纹玉璧之前,一个青年盘膝而坐。 此人面色微微泛红,一头长发半青半白,同时略显散乱。身着轻盈秀美的玉叶服,左右腰悬玉坠、虎符各一,气象仿佛王孙贵胄。但是从他清澈双眸之中,却能看出一丝不合时宜的沧桑感。 此人静坐行功不知多久,面前丈二高的龙纹玉璧,蓦然清亮,散发出柔和光华。远近数丈方圆,平白生出些许暖意。 青年微微一愕。 然后,他长身而起,迎着那温润光泽,一步踏入龙纹玉璧之中。 这恍若镜面的玉璧珍宝,对照观心,一眼可知自有妙用,但是其在本身用度之外,却又兼有传送法阵之用途,可谓奇绝。 面前情境一转。 此时眼前所见,乃是一座半高的山麓,中有一片凹陷平坦之地,两株桃花盛开。 桃花树下,立着一方圆桌,一只木椅,坐着一位气象幽渺、仿佛能容天地的黑袍人。 青年恭敬一礼,道:“拜见师尊。” 黑袍人似乎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声音听不出喜怒情绪:“宗三免礼。” 这两人,正是当世屈指可数的巨擘,阴阳道主;与其另一位弟子、连秦梦霖亦素未谋面的阴阳道“活子”夏宗三。 此刻,夏宗三心中,却泛起一丝涟漪。 其实此间山麓,桃花,桌椅,俱非真实。 阴阳道主修持之地,乃是阴阳洞天中一处虚玄秘地。正如阴阳道主本人之姓名随时变幻,无有定数一般。他的修持之地亦是如此,从来都是显化为幻象假名。 由于能够得到这等人物耳提面命之故,夏宗三的眼力,亦非常人能比。以他之见识,深明“法到至处反近人”之理。往常师徒之间,亦没有太多琐碎的规矩界限,俨然忘年之交,相接如友邻。 但是有一条—— 授业布道之场所,往往都是显化成星辰台之相,庄严盛大。 这便是修心中的“中观正道”了。师徒之间,心中无隙、破除形式上的桎梏固然重要;但是若疏宕不羁、不分彼此,那就过于穿凿,不伦不类。 花间独酌。 呈现如此景象,在夏宗三记忆中只出现过一次。 并且,那一次对他来说,其实并不算太好的回忆。 那是接近二百年前。师尊出游一趟,返归之后,怀中抱着一个婴儿,由是庆贺,将虚玄秘地演化出如此气象,举杯独饮。 然后,从那一日起—— 夏宗三便从阴阳洞天主界,挪转到了四秘地中的崇峘秘地。 今日…… 阴阳道主却并未与他打哑谜。只听他淡然言道:“宗三。自今日起,你就不再是我阴阳道弟子了。” 夏宗三猛然抬头。 阴阳道主自袖中取出一枚玉符,续道:“此物是通往北极天的关门通道。巫道之法,十之七八与我阴阳道相通。你若能够采撷法门,借鉴辩证,未必不能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 夏宗三瞬息惶惑之后,立刻镇定下来,若有所思的道:“师尊之意……是让子弟假意投靠巫道,传递机密消息?” 阴阳道主微微摇头,微笑道:“有八祭大巫那等人物在,此等伎俩,如何可行?” 夏宗三眉头微皱,略一思忖,试探性的道:“是大势之下,胜负难料,所以分注两头?” 阴阳道主微微一笑,道:“已摸着些边界了。只是终究肤浅,似是而非,未入真流。” 微微叹息一声,阴阳道主淡声道:“你且看仔细了。” 夏宗三定睛一看。 阴阳道主大袖所指之处,正是身前木桌。 此时木桌之上,放置着两枚小巧酒杯,白中泛黄,而底子却是略微呈现棕色。不知是木制,还是黄铜亦或其余异种金属所制。 以夏宗三甚为高明之眼力,轻易可以断明—— 这两杯宛若孪生兄弟,大小形制,无有一丝差别。 只是现在两只酒杯之中,一杯盛满美酒,另一杯却是空空如也。 阴阳道主举起满酒的那一杯。 不过,他并非是直接将其饮了;而是指尖一拨,杯身一斜,缓缓倾倒。将此杯中之酒,注入到彼杯之中。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当桌上那一空杯渐渐注满,直至增无可增之时,阴阳道主转手将掌心杯底一亮—— 当中赫然有二成酒水未净。 夏宗三一愕之下,若有所思。 以阴阳道主的通天修为,自然不至于无聊到暗中施展什么小伎俩,徒作耍子。那么眼前之象,就颇值得玩味了。 阴阳道主停顿了片刻,终是将杯中残余一口气倒了下去。 就在最后一滴酒水落定之时,底下那一杯满溢水杯,轰然破碎,化作微尘。 阴阳道主淡淡言道:“嬗变分形,宛若蛇蜕。这是哪一家都避免不了的。” 又道:“譬如两国交锋,获胜一方亦有战殁之人;战败一方亦会有人得以存身。任己智力,依旧有大有可为之处。莫要心中落了枷锁便好。” 夏宗三目光之中,似乎清明了许多。 忽见他转身上前,大礼一拜,郑重道:“出此门户之后,前路如何,还请师尊开示。” 阴阳道主缓缓点头,言道:“所行前路,无有高下之分。姑且以左右名之。” “尔之道路,或有左、中、右三条。” “其中一条。避世隐居,身为客卿,不问世事。借鉴巫道诸法,自开一脉道传,播流后世。紫微大世界中的风起云涌、胜负争衡,皆与尔无涉。” “第二条路。亦敌亦友,或出或入。虽名籍在彼,却有意调和两方,长袖善舞。虽是悬崖一道,左右皆空,但未必不能泰然处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