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蔷在陈氏集团门外的长凳上已经坐了很久很久。
在这里没有得到李想的消息,陈氏集团的这位总经理跟李想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他看似说了很多,但说到底也就一件事,让她可以主动放弃那笔赞助款,可对于李想的消息却始终没有吐露分毫。
她没有什么抱怨,反而有些感激。如果不是这位曾经理,她还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如果是三年前的方蔷得知这个消息大概会不甘、会怨愤,那时的她太过自尊,太过要强,一心想着凭借着自己的努力闯出一番天地,让自己,让妈妈,更让哥哥过上好的生活,像他那样的生活,也让自己在他面前时不再那么的……自惭形秽。
是的,虽然她从没有说过,但以前的她在李想面前,就是会不自觉地自卑。他做得一手好菜,他弹得一手好琴,他做什么事都毫不费力,他对爱忠贞,他待人真诚,他勇于担当。自己做菜做菜不会,家务活也做得乱七八糟,除了在舞蹈上还有些天赋,她再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地方。
而最重要的,还是贫穷啊。
毕业那年他送给自己的那件红裙子,以前只知道这件衣服很漂亮,穿起来很舒服,跟自己很搭,可后来她才从丁若若那里知道这件衣服的价格数以十万计。这对自己家而言是数年甚至数十年的生活费,而对于同样年少的李想来说,只是一件可以随手送给自己的礼物而已。后来自己去新公司入职,他随手又给自己买了一套,美其名曰工作服。
其实,当时自己看到那套衣服标牌的第一反应是自卑,而不是欣喜吧。
其实从很多事情里就能看得出来,他对金钱这种东西完全是没有什么概念的。他买东西从来只看好恶不看价格。他大一时就因为喜欢而把学校对面的那套房子直接买了下来,别人还在魔都蜗居时他就已经可以每天在外滩的江边晨练了,他坐飞机永远是头等舱,坐火车都要软卧,他家里不是劳斯拉斯就是迈巴赫。
他也曾因为被家里断了经济来源困窘过,可他却也不在意,反而自得其乐地做家教、发传单、送外卖,不但没有什么不适或苦痛,反而自得其乐。
方蔷讨厌他这种自得其乐。
就像一个原本生活在云端的人儿掉落到不堪的泥泞里,还兴奋地跟她们这些一直生活在泥泞里的人说:“嘿!你们快闻一闻,这泥土的味道是如此芬芳。”像是某天高高在上,生活在金碧辉煌宫殿群里的皇帝微服私访,到了农田,皇帝挽起裤腿,撸起袖子,大家这才愕然发现这位皇帝插秧的手艺竟比她们这些在田间耕作多年的老农来得还要熟练。
怎么可以如此?
怎么能如此?
这让他们这些生活在泥泞里,耕作在农田间的,最最平凡的普通人如何去做?如何去想?
所以她才在那个人生中的重大机遇出现时如饿极的鬣狗般冲将上去,她牢牢咬住那块肉,就算被鞭子抽得遍体鳞伤,就算血流不止,可她就是不肯松口。
像这些,他是不会理解,也不会懂的。
方蔷不是不知道这世间的事物都是等价交换,不是不知道人在得到一些什么的同时必然会失去些什么。只是……如果注定要失去一些什么的话……
可不可以,不要是他。
她无力地站起身。
李想,你曾说过只要我愿意,只要我想,你就会永远在我身后……永远……
我现在愿意了,想了。
可你去哪里了?
研究?
她猛地回忆起一个细节,她扶着出租车的门框,强忍着天旋地转:“机场师傅,我要去机场!”
刚上车,还没来得及坐稳,她忽然想起什么,强摁着怦怦直跳的心脏。
“不……师傅,掉头,先回酒店。”
原来毕业那年,你是带着这样的心情来找我的吗?
重新坐回车里,她紧紧揣着怀里的户口本,仿佛那薄薄的几页纸可以带给自己力量,可以填补自己心里那巨大的空白。
她必须有些凭借,不然她没有勇气。
……
这座城市已经不欢迎自己了吗?
下了飞机,抬头是鹭城黑透的天,低头是凛冽的海风扑面而来。
方蔷关上车窗,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忍不住这样想。
“13年是你吧?”
的士司机像是不能确认,不住往后视镜里看着。
“13年?”
方蔷不解地摘下鼻梁上的墨镜。
“就是你!”司机激动地一拍方向盘,“那年的台风就连我们本地人都没见过,我急着回家,被一个男孩拦在路中间。他没办法了,让我帮帮他。当时那种情况谁还顾得了别人啊,我当然也不乐意,可那个男孩……哎,从没见过那样的人……”
司机终于反应过来。
“那个男孩呢?”
方蔷再止不住内心的彷徨。
“他走了,走得很远很远,远到我都找不到他了……”
“那姑娘你可得好好找。”像是察觉了什么,司机叹了口气,“这世上能有几个人为了你命都不要。”
“我……就在这儿下。”
当黄色的驶过跨海大桥,驶上被海浪拍打的堤坝,驶近灯火通明的鹭城大学,能依稀看到那个承载他们那么多记忆的老旧小区时,方蔷忽然让司机停了车。
记得以往不论多晚,不论从哪里回来,他都要在学校后门下车,坐在海岸的堤坝上,静静看着或汹涌或平静的浪潮好一会儿才肯回家。
当时只是觉得这样的他有些奇怪,也有些孤独。
可今天坐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位置,她终于觉得自己能读懂一些那时的他。
眼前这片漆黑的海好像亘古如此,潮水涨了又落落了又涨,人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曾在它面前许下永远在一起誓言的男男女女们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最后又回到一个人。
原来它如此无情,它明明目睹了一切,可它只是沉默。
她忽然开始怕这种沉默。
方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