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正式传出,已是第二日天明。
皇帝于晟安殿拟旨昭告天下,太子德行有亏,意图谋反未成,于狱中畏罪自戕,废其太子位,念及过往情分,仍以皇子礼葬之。
过往情分,姜泠细细品着这句话,不知皇帝是真念这父子之情,还是亦心中有愧。
她从未想过,狱中的那次,竟就会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
而那时,她分明说过,会帮他洗清冤屈,助他脱离困境。
她也告诉过皇后,只待查出背后之人,便可还他们清白,她说他们不是一个人,他们要挣出一条生路,可结果呢?
结果是,她说的这些通通都没能实现,赵乾薨了。
姜泠从未有一刻这样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如同一个无耻又愚昧的看客,自以为带来了希望,却原来只是短暂地空欢喜一场。
她遣了明鹊去昭宁宫,代她送一送皇后。
赵乾的死彻底坐实了他的罪名,皇帝在废除他太子之位的同时,也废去了作为他生母的皇后。
这个悲惨的女人将要去冷宫度过余生了,难怪世人常言,一入宫门深似海,即便遭了厌弃,也永远无法离开,只能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磋磨岁月,苍老年华。
可明鹊告诉她,废后看上去并不伤痛,甚至很平静,她还让明鹊给姜泠带了一句话,她说,没关系。
没关系,不怪你。
没关系,她都已经接受。
姜泠怔了一下,然后闭眼就落下泪来。
怪她,该怪她的。
为什么知晓了未来却还是没能够阻止?为什么她这样没用,重来一次,这些事情依旧无能为力。
仿佛前世今生般,若真这样算的话,那两辈子,两次,她都眼睁睁看着赵乾死去,这个和善如兄长一般的太子,死得那样无辜。
那样……不值得。
皇帝说他是畏罪自尽,可姜泠知道,这不会是真相。
赵乾虽不够果敢,却也并不懦弱,他再怎样,也不会如此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自己一了百了,却不顾他尚在禁足中的母亲会承受怎样的后果。
最重要的,他本就无罪,又为何要畏?
可这样多简单啊,或许这真是皇帝乐于看到的结果吧,更别提,背后还有不知多少人的推波助澜。
难,为什么会这样难。
——
赵乾出殡那日,是个极好的艳阳天。
他是嫡长子,曾是大燕名正言顺的储君,但因已经被废,所以丧仪简单许多,明朗的天光穿透云层倾泻下来,万物都沐浴在一片暖洋中。
姜泠一身素服,在满世界晃目的白里,慢慢垂下了眼眸。
这样好的天光,可惜,那个最喜欢它的人,大概再也不会看见了。
姜泠这次是真的病倒了,夜间忽然发起高热,察觉到不对的崔嬷嬷连忙走近床边出声唤她,人却不见反应,再伸手去她额头上一探,果然烫得吓人。
崔嬷嬷脸色顿时变了,急忙叫醒明鹊并另外几个宫人,烧好水,用帕子浸了热水敷在姜泠额上,又半扶起烧得昏昏沉沉的人给她喂下温水。
如此几番,却仍不见半分好转,姜泠依旧昏睡着,脸上泛起病态的红,似是极为难受,睡梦中眉心都紧紧蹙起。
众人不禁有些慌了,自姜泠那次中毒之后,大家虽嘴上未说,但其实都是心有余悸的,生怕稍有不慎她会再出什么岔子。
“明鹊。”妇人双手微微颤抖,不再清明的眸子看着外头黑沉的天,开口,“你们待在这守好郡主,我去想想法子,这般情况,没有太医不行。”
明鹊红着眼眶看她:“嬷嬷……”
崔嬷嬷摇摇头,推门出去了。
其实眼下早已过了请太医的时辰,后宫的门也早就关了。
皇后被废,六宫无主,正是动荡之际,如今突然生了事,一时竟都不知该去找谁。
高高的宫墙前,妇人深深叹了一息。
在原地皱眉思索半晌,她到底还是转过身,快步往另一条路去了。
景华宫。
月华如练,落满了屋顶的琉璃瓦,显现出一种更加冷丽的奇异色彩。
闭合的宫门轻微一声响,被推开了。
“……娘娘。”
半明半暗中,侍女压低的嗓音传来:“有人来求见,是尚清宫的嬷嬷。”
床榻上,闭着眼的柔美女子缓缓睁开了眼。
姜泠又梦魇了。
自窥破这个世界的真相后,她就已经许久不曾做过噩梦了,可今天,她却不知为何又陷进了那些可怕的梦境里,逃不开,挣不脱。
一会儿是少年时的太子在教她念书,然后转眼就在冲天的火光里被箭矢穿了心脏。
一会儿又是王皇后不顾形象地在大殿上质问皇帝,却被骂作疯妇打入了冷宫。
画面不断变幻……最后停留在赵璟的脸上。
高大的男人一身龙袍,他笑得极温柔,温柔得可怕,他杀了很多人,逼着姜泠亲眼看着那些人死去。
男女老少,无一幸免。
“泠儿。”赵璟拭去她脸上的泪,“他们都是该死的人,不值得难过,不管如何,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姜泠再次被囚在了后宫,日复一日,无生无死。
“郡主是今夜才发热的吗?”
灯火通明的宫室内,齐远看着床上神情痛苦的女子,皱眉发问。
明鹊立马点头:“是,今天夜里才开始的。”
因为紧张她声音不自觉有些抖:“齐太医,简单的退热方法奴婢们都已经试过了,但根本没用,您,请您一定要治好我们郡主。”
齐远点点头,眉头皱得愈深,看得出来情况的确紧急,不然也不至于天亮都等不及,连夜就兴师动众地去叫人了。
好在他素来把太医院当家里,吃住都在里面,此番也能及时帮上忙。
看过姜泠脉象,齐远当即写了一张方子让人拿去抓药煎煮,众人来来往往折腾了小半晚,姜泠温度总算是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