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试探。 严暮面色不变,道:“听闻这严翀是犯了谋逆之罪而被抄家斩首的,得皇上宽恩才丧入祖坟,既挡了龙气,便应该被刨出来,若能让父皇睡个好觉,也算将功赎罪了。” 皇上盯着严暮,紧紧盯着,“严翀欺君罔上,罪大恶极,死了还不老实,该曝尸十日。” “百日也算轻了,该挫骨扬灰。” “你就不念他养你之恩?” “儿臣失忆了。” 皇上眯了眯眼,“若让你去办这件事呢?” 严暮眸光一沉,稍稍顿了顿,道:“儿臣自当为父皇效犬马之劳。” 皇上笑着靠回龙椅上,思量了片刻,“朕不想遭大臣非议,这事你可能办好?” “儿臣掘了严家的祖坟,一时兴起而已,与父皇无关。” “好,让朕身边的韩公公跟你一起去吧。” “是。” 从上书房出来,一个穿绛紫色飞鱼服的太监跟了上来,身量不高,很瘦,脸是长的,五官很浅,跟画在上面似的。他边走边用帕子擦汗,脸上还带着笑,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 这副面相,不知为何,看得瘆人。 “殿下,您等等奴婢啊!” 他说话声音尖细,比之一般太监更细。 严暮停下脚步,等那太监过来,才问道:“可是韩公公?” “正是奴婢。” 说着,这韩公公还行了礼,恭敬十足。 严暮颔首,“天色不早了,我们带足了人手,早点出城吧。” “是是,得紧着点,千万别等天黑了,那多吓人。” 严暮见这太监翘着兰花指,声音又故作娇媚,他暗暗有些想吐。 “哎哟,殿下,您裙角脏了,奴婢给您拍拍。” 见那太监弯下身子,真要给他拍衣角,严暮忙退后两步,“不必了。” 说完,他先一步往前走去。 那韩公公腰已经弯下去了,人却已经走了,他笑容倏地一敛,眼神阴厉下来。 今儿的天阴沉沉的,乌云翻滚,好似闷着一场雨。 来到城郊,由韩公公的人引着,这才来到严家的祖坟。 严暮自马上下来,远远望去,一眼看到很多坟头,在林子里,在草丛中,尤其天色发暗,便觉影影憧憧的,透着阴森之气。 他朝着墓园走去,一步一步,不觉得什么,但心却一直在发颤,大概是冷吧,骨头都透着寒气。 严翀的坟头就在最前面,坟上有墓碑,碑上写着:先考严翀之墓,子严暮敬立。 碑是他立的,石碑很大,却只有这么几个字,留了大片的空白,好似是他故意留的,也许是想着某日为父亲平反后,能在上面添上他一生的功绩吧。 “哎哟,这草怎么长得这么高,也没人清理。哦,对了,严家人都死绝了。” 韩公公便往这边走边抱怨,一直走到跟前,他歪头打量严暮,“七殿下,要不奴婢等人回避一下,您先哭会儿?” 严暮睨了韩公公一眼,“公公觉得本殿下该哭吗?” “这……” 严暮冷哼,“韩公公,您是父皇派来监视本殿下的,长了眼睛就行,嘴巴就省着点用吧。” 韩公公忙做惶恐状,“殿下教训的是。” 说完他冲身后侍卫招了一下手,一把锄头送上门,他突然又笑了一声,“殿下快接住锄头吧,不是咱们偷懒,而是陛下吩咐了,要您自己刨开这坟,自己把棺材盖打开,自己把骸骨扔出来。” 严暮嘴角扯了一下,接过锄头,“不就是一点体力活儿。” “辛苦殿下了。” 韩公公摆了摆手,侍卫们便朝两边散开,将这座坟围了起来。 “怕是要下雨,殿下赶紧着吧。”òй. 严暮抡起锄头,眼神一沉,用力的落下。在这一瞬间,天空突然一声暴雷,仿佛在头顶上炸开的。严暮动作没停,往下一扒,坟头便出现了一个坑。 接着一下又一下,很快墓碑倒了,坟头挖平了,而他已累得气喘吁吁。 下雨前最是闷热,他汗如雨下,划过眼角,滑落脸颊,好似泪水,但其实他并没有流泪,若说有什么异样,只有一点慌吧。 越挖越慌,慌得手都在发颤。 终于挖到了棺材,堂堂大将军,棺材却是十分简陋的,几块木板订到一起的,已经开始腐烂了。他一锄头下去,竟将木板砸穿了。 “殿下,您轻点啊,别把严翀的骨头砸烂了,等会儿不好捡。”韩公公用帕子捂着嘴揶揄道。 严暮将棺材旁边的土抛开,再将腐烂的木板小心捡起来扔到旁边,先露出来的是头骨。 严暮盯着,用力盯着,可脑子里是空的,他想不出父亲的样子。 既然想不出,那便不想了。他将头骨托起来,放到外面的土堆上,再将骸骨一根一根捡起来,按着皇上说的,给他放到外面,没有树荫遮挡的地方,等太阳出来了,便能曝晒,祛除晦气了。 他一次次弯腰,将父亲全身的骨头一一捡起来,他尽量不让自己带任何情绪,而事实上他也没有什么情绪。 一具骸骨而已,人都死了,还在乎这些吗? 等他将骨头都捡上去,他翻身自坑里跳出来,却见那阉人正踢着父亲的头骨,像是玩雏菊,还变得花样,满面带笑。 他有股冲动,想将那阉人的脑袋拧下来。但最终,他还是忍了。 这阉人无非是想激怒他,一旦他发了火,那便代表他对严翀还有感情,宫里那位便不能信任他了,会立刻杀了他,杀了柳云湘和两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