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冷成了猩红的色调,夜空下的城市依旧以恣意的姿态挥霍着热情和喧嚣。人来人往车马急繁弱化成了隔墙的重金属乐,温驯又不刺耳。微凉的风缓缓流过,隐约勾勒出黑色幕布上扑朔明灭的星星。
这样的背景设定实在太过惬意,不打个小盹都说不过去——如果无视边上那个一直在神经质自言自语、无端陶醉地朗诵诗歌的人的话。对于刚刚步入国中、课余喜欢偷偷给三流言情小说杂志投稿练笔的中学生来说,这确实是个容易催熟文艺细胞的美好夜晚。生活没能让每个人都变成诗人,但并不妨碍他们之中闲得无聊的大多数买一册青鸟文库本的波德莱尔。可惜那个似乎是有点诗人潜质的家伙,一会儿敞开怀抱拥抱月亮,一会哈哈大笑嘴角抽搐到神经性面瘫——说到底,诗人发情与神经病人发病,再远不过一步之遥。
“‘她就这样咽下她仇恨的涎沫,因为她不能理解上天的意图,她自己正在地狱的深处堆垛,为了惩罚母罪而准备的柴木!’”
十层高的民房的楼顶栅栏边,披着黑色翻毛滚边外套的青年斜身倚着,手里端了本薄薄的文库本,不知道翻在哪一页。
“‘然而,有一位天使的暗中保佑,这个被弃的孩子陶醉于阳光,在他所喝的所吃的东西里头,又发现了美味和红色的琼浆。’”
这里是池袋。
这里是一栋说不出确切位置的居民住宅的顶楼。
这里有一个把黑外套穿得像亡灵骑士的中二青年在吟诵《恶之花》中的篇章[1]……
会大半夜高声朗诵波德莱尔的人,十有八九有严重的心理障碍并且可能是想报复社会——
要怎么做?
岫野椋有点茫然。她端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栏杆边上的青年的后脑勺,一不小心就开始走神。这种在深夜的天台吟诵诗歌的氛围实在是太微妙了,散发着某种背离常识的时代感,以至于打消了她拔腿就跑的冲动。
——什么都不管拍拍屁股走人?
不行,会被发现的,暴露了自己一直都在暗中偷听不说,万一被对方强行拖去一起朗诵波德莱尔的话,搞不好会惊扰居民引起骚动。叉掉。
——打电话给警局?
有那工夫还不如打电话给来良综合医院。被发现的可能性及风险性同上。叉掉。
上前苦口婆心劝说并告诉其社会之美好、人生之阳光、人要向前看、跌倒了再重来,不管是丢了工作也好、被女朋友甩了也好,半夜天台朗诵波德莱尔这种给他人添麻烦的事还是少做为好……拉倒吧,直接叉掉。
至此,岫野椋在心中罗列出的五花八门的处理办法全部打叉驳回。她无奈地摸摸鼻子,决定只好等青年发完病离开自己再走掉了——但愿赶得上末班电车。
这栋居民楼天台很大,格局略显复杂。宽阔的平台贯通了两层露台和侧边的逃生通道,除此之外,还有水箱梯台等杂七杂八的设施隔断视野。因此,栏杆边的诗人青年不曾发现高处梯台上,位于视野死角里的某处,有人被迫作了他的听众。
岫野椋抬起头,不远处是池袋繁华的商业街。灯红酒绿,喧哗吵嚷,而那大片叫人眼花缭乱的斑驳色彩似乎都和隔了一条巷道的这边毫不相关,除了模糊不清的声音之外,似乎连时间的步幅也有所差异。民居楼和商业街之间,天然地安置着一座屏障,还没老死,就已经决定不相往来。
不过这并不算糟,适当的独处有助于思考,容易让人变得理性——栏杆边那个人除外。
岫野椋掏出了手机,开始编辑邮件。
[楼顶水箱我查看过了,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有个阀门松了些,我已经调好了,应该不会再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您晚上安心睡觉就好。]
邮件才发出去不过两三秒,就收到了回复。
[哇\(^o^)/谢谢你,小椋,真是帮大忙了ヾ(°°) 津绘子]
——一把年纪了却十分时髦的姨母津绘子,不仅擅长使用各种年轻人之间流行的颜文字,还执着地在每一封电子邮件最后添加带有爱心图样的署名,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少子化和低欲社会中少见的生命力和热情。岫野椋面无表亲地按着键。
[不必客气。我赶末班电车,就不再去家里同您道别了,代我向姨夫问好。失礼了。]
津绘子的回复也立刻就到了,岫野椋刚想点开,从楼道深处传来的脚步声却让她停住了手。
锈蚀严重的门枢嘶鸣得格外痛苦,少女的步子胆怯而虚弱,从阴影里步出,面色苍白,似乎不久前受了很大的惊吓。
“晚上好,纪良小姐。”栏杆边上的那个波德莱尔爱好者忽地收起了之前全部的疯癫腔调,笑容温柔、语调轻快,俨然一个教养良好的骗子。“奈,奈仓先生?”青年点了点头,名为纪良的少女走近几步,犹豫了一会儿,仍是礼节到位地欠身浅鞠一躬,“您好,久等了,稍微……出了点意外。”“‘稍微’?只是‘稍微’吗?”奈仓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纪良小姐比想象中还要冷静啊,不过不太擅于遮掩呢。”
“诶?”纪良愣在了当场,“您……您说什么?”
“虽然你很冷静——但是脑子好像不大好呢,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授意把你从公墓那边绑架的是我,当然后来会得救也是因为黑机车接受了我的委托。怎么样,被装在行李箱里的感觉如何?狭窄的、刚够容纳你的四方形空间,逼仄、黑暗、令人窒息,露不进一丝光线,可是任何一丁点轻微的颠簸对你来说都是巨大的震颤,可你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你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到哪里去,更不知道自己会遭受什么样恐怖的事情——很棒的经历吧?”
纪良大约花了三五秒钟才消化了面前这个人理所当然一般自然的语气和进行犯罪陈述时自我陶醉的态度,煞白的脸色由惊恐转为愤怒,色厉内荏的质问伴随着颤抖:“怎、怎么可能会很棒?!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我给纪良小姐精心准备的礼物啊——刚才被装在箱子里的感觉,恐怖、绝望、惊慌失措而又无能为力,你有好好体会吗?你的妹妹,早川由良,当年在阪神大地震的废墟下,也是同样的感觉吧!不如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