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岫野椋和水户清见原本的计划里,最好的情况,是岫野椋通过水户清见的精确计算压住环数,以一个不引人注目的成绩低空飞过预选赛,至少,对部内的表面和平要维持到全国大赛结束为止。
然而途中横生变故。岫野椋在预选赛上就毫不遮掩地展现出全部实力,以惊人的成绩迅速突破关东预选,也彻底搅浑了射击部这潭水。岫野椋个人预选赛上打出全十环的时候,水户清见惊得一时间不知所措,只好赶紧去在选手赛道口等她。岫野椋一出来就被她就近拉到了女厕所隔间。
“椋,怎么不按照计划来?全十环啊——这下可好,别说桃川学姐了,等会儿门外都有一大群记者要追着你跑了!”
“抱歉,就是突然不想再容忍了。”岫野椋下意识地拂了拂刘海,刘海下的那道疤痕,仿佛仍留存着折原临也触碰过的温度,“清见,到今天为止,谁也没有为做过的事向你道歉啊——谁都没有。”
“话是这么说……”水户清见有些茫然,不知道岫野椋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怎么了?”
“也没什么,我就是改主意了——不只是桃川学姐,矢吹部长、名黑学姐、鹤尾同学,甚至包括其他部员……他们就可以事不关己地目睹这一切发生然后让这一切过去吗?不应该是那样的——我不能原谅,也不容许。”
水户清见怔道:“可是,这么做也太过激了……椋,老实说,我们没有这么做的立场啊。”
“……我明白。”
岫野椋心里清楚,倘若想把旁观者的冷漠认作‘恶’去惩戒,那么她也得是无限接近‘恶’的存在才行。自己的所作所为同样也会加剧日常秩序的崩坏——但她就是不想忍耐了。既然折原临也都会为了对她造成的伤害感到抱歉,那么水户清见就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为了保全绝大多数人的面子、为了维持住表面的和平、为了不让这种假惺惺的日常来往彻底崩溃——岫野椋并不认为她和水户清见所做的一切努力是值得的。
既然要做,那就做得彻底;既然没有人心怀愧意,那么她也不惜化身为恶。就像她的伤疤不会因为折原临也的触碰而消失,水户清见所受的伤害也不会因为心照不宣的沉默就不复存在。
岫野椋在折原临也的指尖拂过她的疤痕的那一刻起,便决定要亲手重构自身日常的秩序。
“清见,我先回准备室了——等会儿你去截住部长,就告诉她我不接受任何采访,让她自己应付。”岫野椋关照完水户清见后,就转身出了女厕,走向来神高中准备室,迎接那里正在酝酿的暴风骤雨。
虽说打乱了原本的计划,但从结果上来说,并不会影响出席全国赛拿下优胜、从桃川瑞穗手里抢走下一任部长的位置这个总目标的实现;岫野椋是一时冲动才这么做的,被人拿住软肋也在情理之中——她没有掌握有效证据。
岫野椋是想过的:如若有人对整个事件有一个全面的把握、在场时又足够清醒,那么必然会想到质问她证据在哪里,届时,她是有可能满盘皆输的,毕竟没有证据,就意味着她一开始手里就不具备必胜的底牌;这种风险也是她的冲动与作恶的代价之一。
岫野椋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个至关重要的节点,站出来的会是折原临也。
——“证据的话,是有的哦。”
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前,所有的部员都被桃川瑞穗和岫野椋动手的暴烈氛围裹挟着走了,居然没人反应过来,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准备室里?
“你……谁啊?”康瑛子一头雾水地问道。
“哎呀,这时候问这种问题,时机也太不凑巧了吧——”折原临也实在觉得好笑,但还是碍于室内微妙的气氛,漫不经心地摆摆手打起了哈哈,“只是碰巧路过的普通人而已。”
“少装傻,折原临也。”矢吹铃冷冷地翻了个白眼。矢吹铃从二年级开始就十分不幸地总和折原临也分到同组,无数次被迫地旁观过折原临也和平和岛静雄的交锋,多少知道这个人是什么德性,“你怎么掺和进来了?”
折原临也摊了摊手:“都说了‘碰巧’——就是‘碰巧’啊,我碰巧和小椋有点交情,或者说我欠她很大的人情比较准确吧;又碰巧知道了些射击部里见不得人的事,仅此而已。”
“见不得人?你指什么?!”矢吹铃声色俱厉道。
其实矢吹铃很想让折原临也闭嘴——谁分得清这个人嘴里的话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写乐美影被迫退学的事她也听闻一二,对这个有前科的人渣向来抱有极强的戒备;奈何眼下,确实是被某种暴烈的气氛裹挟着走了,她没办法让折原临也闭嘴,甚至——矢吹铃隐隐地感觉到,折原临也不是在虚张声势,他手里真的有岫野椋都没掌握的关键证据,他的质证很可能为这场围绕下任部长之位的争端带来一锤定音的结论。
折原临也从裤袋里掏出一根录音笔,按下播放键。
鹤尾和奈的略带哭腔的嗓音突兀地响起来,原本略显逼仄的准备室骤然间变得分外空旷,鹤尾和奈的声音在众人惊诧而惶恐的眼色里被无限放大,每一处微小的变化都清晰如许。
“呜……我根本不想那么做的……把人推下楼梯这种事,万一出了人命怎么办?!看到水户同学受伤的时候,我心里害怕得要死,她没看见是我吧?她万一看见了,我该怎么办呢!
“我一边又在庆幸,还好她只是受伤了,没有撞到头或者折断脖颈什么的——不然我不就变成杀人犯了吗?!
“这件事本来就和我没有关系啊……!本来,桃川学姐是让名黑学姐去的,名黑学姐不肯,硬把这件事推给我——不想去为什么不自己拒绝呢?!就因为门上学长脚踏两条船,所以名黑学姐她……究竟在想什么呀!”
鹤尾和奈的抽噎逐渐扩大成了声嘶力竭的哭喊和咒骂,尖细的女声威力不减地轰击着每个人的耳鼓膜,矢吹铃目瞪口呆,其他部员面面相觑,桃川瑞穗和名黑音叶面如死灰。
“说到底为什么要把我卷进来,我现在每天都会做噩梦,梦到水户同学被我推下楼梯惨死!我要疯了……!!为什么要承受这种诅咒般的恐惧、日日夜夜为此痛苦的是我呢?!我一点也不想当部长啊!桃川学姐才是该被诅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