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岫野椋还是会在出神时偶尔回到那个冲出教室迎接折原临也的午后。她感觉额头上那道伤疤在愈合之后连带着某些东西一并停留在了那一天,再也没能迈向往后的时日;它们向内聚合,悄悄地萎缩,在她的岁月里向下陷落,形成一片隐秘的洼地,里面沉淀着、蓄养着那些潮湿的、逐渐败坏的记忆;它们腐烂,同时也越来越柔软。
折原临也说他是自愿的,是他想欠她的。岫野椋在原地愣半晌才茫然地问,想欠她的是什么意思。折原临也无奈地笑了笑,说不懂的话就算了,当他没说。岫野椋没想明白折原临也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没有得到的那个答案就像是暮秋将死的蝴蝶,在她的面前翩然飞去,这是一种保护,它得以在她的目光里留存一个美丽的剪影,永远不必面对即将到来的凛冬。
高一第二学期,岫野椋正式继任来神高中女子射击部的部长,副部长是水户清见。唯一的三年生矢吹铃隐退之后,二年生也尽数退部,虽说她们也并非全都是桃川瑞穗的拥趸,但岫野椋在关东预选赛的所作所为已经让她们没办法接受这样一个一年生的部长;最终奇迹般地留下了一个一年生部员,保住了这个社团,让射击部不至于在刚得到全国优胜后扭头就面临废部的危险——留下的是鹤尾和奈。她哭哭啼啼地向水户清见坦白了一切,水户清见原谅了她。岫野椋曾考虑要不要旁敲侧击地问一下鹤尾和奈,为什么折原临也手里会有她的自白录音——转念又想起森岛直辉的告诫,事情已经过去,就不要细究了,尤其是跟折原临也有关的事。另一方面,在那次以折原临也顶包接受警察辅导收场的寻衅事件之后,桃川瑞穗转学,也再没有任何动作了。岫野椋觉得这整起欺凌事件确实可以到此结束了,尽管过程中还存在一些不甚明晰的关节,让人很不自在;不过到结局为止姑且都在可控范围内,岫野椋会说服自己不去在意那些不协调的细节,反正她知道自己是个很容易接受暗示的人。
整个第二学期过得仿佛经历过大风大浪后特有的平静时刻,日子冗长琐屑,呈现出一种几乎不真实的安宁。就连那些围绕着折原临也、一刻也不消停的流言蜚语都不约而同地归于沉寂,那种诡异的静默偶尔会让岫野椋心里生出一丝不安,而这不安难以落到实处,就像卷过光裸脚踝的寒风,从深秋一直吹到冬天最冷的时候——第二学期的末尾,寒假的前一天,岫野椋收到了一封信函,来自全国级别的生存游戏大赛的主办方。
——是关于对水户清见恶性伤人事件的咨询的回复。
岫野椋怔住了。
高一第二学期结束后,迎来短暂的寒假,没几天就是新年。水户清见在放寒假第一天就乘上回千叶县老家的列车,假期剩下的时间里,她和岫野椋通过邮件联络,次数不多。新年是岫野椋和岫野知和子两个人过,这点从来没变过。除夜之前要进行大扫除,岫野知和子腿脚不便,所以大部分的清洁任务要依靠岫野椋。拖地、除尘、清理榻榻米、晒被子,一样一样忙活下来,到了最后颇有点直不起腰的疲累感,在玄关上方挂好草绳后算是大功告成,还没等她喝杯水喘口气,手机就响了起来。
“喂?阿椋姐吗?新年好哟!”“新年好,舞流,有什么事?”
“嗯!放假了超开心,想见见阿椋姐!阿椋姐,除夜晚上的祭典一起来玩吧!”
“诶?”岫野椋一愣,轻声重复道,“祭典啊……”
“是啊,新年祭典!有苹果糖、有捞金鱼、有章鱼烧、有烟火大会,丝毫不输给夏日祭。最——最重要是还有百八钟啊!很令人期待不是吗!九琉姊和阿临哥都去——所以阿椋姐也来嘛!要穿和服哟!”折原舞流在电话那头兴奋不已地叽叽喳喳,而岫野椋却为难地皱眉。
除夜她向来不会跑去参加热闹的祭典,而是留在家里陪伴岫野知和子,另一方面岫野知和子身体欠佳,一般不能熬夜,往往在一百零八钟响起之前就睡下,岫野椋早已习惯在新年的深夜独自躺在床上数着钟声许下愿望,这是她从不打破的惯例。
岫野椋无声叹气,正琢磨着怎么婉拒折原舞流的邀请又不至于让她太失落,却见岫野知和子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她只好对折原舞流说声抱歉,约定一会儿再打过去。
“妈妈?怎么了?”“不要拒绝啊,椋子,这是很难得的机会。”“妈妈都听到了啊。可是,我还是留在家里比较好。”“不可以哦,椋子。”岫野知和子温柔而坚决地否决道,“椋子从小到大都没有交过什么朋友,和朋友一起出去玩就更少见了。椋子不需要为我放弃那么多,毕竟椋子做的已经够多了——比起除夕夜在家陪我,我更希望在百八钟响起的时候,等待在外面玩得开开开心心的椋子回家啊。”
隔了很长时间,岫野椋才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除夜当晚,岫野椋换上厚实暖和的和服,理平襟衽,扣好纽系结,端坐在梳妆台前,岫野知和子拢起她顺滑的长发,挽高盘起,在髻侧别上一支青色的绢花。
“很漂亮哦,椋子,玩得开心!”
“好,我出门了。”
神社举办的祭典很是热闹,人也不少,寻找折原兄妹花了一点时间,最后在鸟居附近碰面。折原舞流一如既往扑上前一阵笑闹撒娇顺带上下其手,折原九琉璃拢紧和服袖子微微颔首打了招呼,双胞胎身着同款不同色的直缀,外罩亮色的羽织,稚嫩的容颜映在鸟居灯笼辐散开的橙黄光线里,温存而美好。耐心地倾听妹妹们抱怨兄长又一次不知所踪,岫野椋一手一个,牵起她们走向神社下灯火辉煌的十里长街,远远就能闻到鲷鱼烧香甜诱人的气味。
天空里翻腾着耀目的鎏金花火,光霭淋漓。小孩子终归是小孩子,再怎么活力四射也熬不得夜,百八钟敲响之前,折原舞流就已经伏在岫野椋的背上打起瞌睡,她头一点一点地,嘴里囫囵说不出清话。折原九琉璃亦牵着岫野椋的袖角,同样睡眼朦胧深一脚浅一脚跟着走。
“阿椋姐,舞流会不会太重?”
“不,不会。”岫野椋把折原舞流向上托了托,腾出手揽住折原九琉璃,“累了就靠着我,很快就到家了。”
“唔。”折原九琉璃迷迷糊糊地点头。
二十分钟的脚程,三个人相依相偎走了一路,身后的影子被拖拽得很长很长,就好像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