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情报屋,折原临也先生?”
此时此刻,远离了混战中心的幕后黑手正身处关东,折原临也完全没想到突然打进手机的陌生号码代表着谁。他并不擅长去记一些不相干的小人物的信息,包括姓名、声音、相貌等等,但他发觉对这个质地轻巧的女声有深刻的印象,因为他第一次听见岫野椋说话,就情不自禁地联想起一块破碎的玻璃。但这个时机又太诡异了,加之这个生硬的称呼又硬生生扰乱了他的判断。
折原临也试探性地问道:“……小椋?”“是我。”
短促的应答响起的刹那,折原临也差点笑出声:看啊,根本就没有人完好如初,就算有森岛直辉在,岫野椋也不可能完好如初。他当初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放弃她,她怎么敢没事人似的就这么轻飘飘地回到他的面前呢?
这叫他怎么甘心。
“真稀奇——之前不是你要求我不再和你接触,离你远点的吗?”折原临也其实亢奋得要命,但面上还是漫不经心地拖长了调子嘲弄道,“现在怎么又想起来打电话给我?”
“有事想请您帮忙。”“请我帮忙啊——那得看是哪方面的事了,小椋刚才是不是说了‘情报屋’这个词?”“是。”
岫野椋回答得太干脆了,以至于再多的拿腔拿调就显得没意思了,折原临也索性也道:“你先说说看。”“我需要立刻进行交易——我要知道粟楠茜小姐的下落,并且是确切位置。”
严格来说,这个答案倒也不意外。折原临也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你居然真的和粟楠会有牵扯啊——岫野椋,你这个人真的很好笑欸!你看看你自己,就这样,也好意思大言不惭地说只要我不和你接触你就能继续过平静安宁的日子这种话,受不了啊,你到底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啊,真是笑死我了!”
折原临也连眼泪都笑出来了。自从在来良学园与岫野椋重逢,他就很排斥自己回忆起十六岁的岫野椋——事实上他的确不怎么想得起来,因为二十一岁的岫野椋太贫瘠了,贫瘠而又自大,太惹人嫌恶,根本没有和十六岁的她相提并论的可能性,可此时此刻——这个并不恰当的时刻,他却感到那些为自己所不齿的回忆难以抵挡地淹没了他。折原临也被迫一再地想起十六岁的岫野椋,想起她说出 “回归日常是‘毕生的愿望’”时是怎样一副平淡得令人悲切的眉眼。他想得要发疯。
“这种时候去蹚粟楠会的浑水,你脑子不正常吧——你毕生的愿望呢?也一并抛诸脑后了吗?”折原临也故意夸张地感叹,“啊——不好意思,我刚想起来,你压根就不记得这些了对吧,因为你是个敢把自己的记忆、乃至人格的一部分都抛弃掉就为了过所谓的‘平静的日子’的胆小鬼啊!‘毕生的愿望’这种梦话你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吧,毕竟不管是‘毕生的愿望’还是‘平静的日子’都被你自己践踏得面目全非!”
电话彼端长久地沉默,寂静得好似呼吸也已停滞。折原临也的耐心从未有哪一刻流失得像现在这么快,他已经想挂电话了,却又被那种碎玻璃的奇异联想所带来的吸引力勾扯着迟迟未能付诸行动。
“……学长,您为什么这么生气?”突然恢复正常的称呼让折原临也毫无征兆地产生了一种心悸的错觉,耳畔响起的轻微叹息刺激着鼓膜,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开始想象对方是以什么样的表情说出这句话的。
“什么为什么——”折原临也恶狠狠地说。
因为——折原临也冷不丁僵住。
因为他嫉妒啊。
岫野椋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也要保住的日常,如今却被她自己心甘情愿地舍弃了,甚至还愿意主动给他打电话——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能迫使她做出这么大的牺牲,用“毕生的愿望”作为代价都在所不惜呢?岫野知和子都过世这么久了,水户清见也没回来过,那个人想必不会是森岛直辉,因为森岛直辉就是为了守住她的安宁才把她变成了那个贫瘠匮乏而不协调的怪物,但凡他在都不可能允许岫野椋去掺和粟楠会的事——那又能是谁呢?折原临也只知道,那个人对于岫野椋而言,肯定比森岛直辉还要重要,一想到这里他就恶心得想吐。
岫野椋为了别人背叛了她自己多年的愿望,她那种无能而令人作呕的爱意,又不知道被自说自话地泼到哪个人身上去了。折原临也觉得屈辱。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又紧了几分,指关节微微泛白:“还能有什么为什么,因为你这个人蠢得叫人生厌啊……”
折原临也好不容易理顺了气,揩去眼角笑出的泪花,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我到底是个情报贩子,送上门的生意哪有不做的道理。”“……您还真是喜怒无常啊。”“你有意见?”“那倒也无所谓。”
岫野椋心想,折原临也上一次这么骂她,好像还是桃川瑞穗找人堵他那会儿。她其实想说,他不必为她担心。日常可以抛却,破灭的愿望也可以重新争取,她相信总有一天她可以再次回到她期待的生活,而今已没有任何人能轻易越过她践踏她的人生——她原来是想这么说的。可粟楠茜这个名字又突如其来地攥住了她的神经,带起一阵轻微的、刺痛的耳鸣。茜的名讳像一个扎根在她思绪深处的咒语,总在她神思松懈的时候骤然出现,它叫她警醒、叫她不得安宁。
因为毕生的愿望之前,有更重要的东西。岫野椋发觉自己并不记得那是什么,但她意识里却有个顽固的声音时时刻刻提醒她,那是她必须牺牲一切去守护的东西,是她的责任,是她被赋予的支持她活到今天,乃至走向未来的尊严。她非这么做不可,否则就是有罪的。
“您开价吧。”岫野椋说。“我倒也不想端架子说我的情报价格不菲——但说心里话,我真的非常想为难你一下。”折原临也很少这么直白地说出他的意图,不过他现在心情不好,所以坦然得有些恶毒,“你要不要接受呢,小椋?”“我没有拒绝的余地吧。”“你当然有。”折原临也嘲笑道,“不蹚这浑水不就行了?就当你今天没有到过池袋,没有见过任何人,更没有打过电话给我——就装作你不认识我,这不也是小椋认为的最理想的状态吗?”
“确实,那样可能会比较好。”岫野椋抬起手,拂开额前碎发,去寻找那道已然消失的疤痕。有一瞬间她觉得那疤痕其实经久不愈,它一直都留在她心上。她垂下手,换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