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别再让我见到你。
好巧不巧地,在来良学园重逢时,就算没有高中时的记忆,岫野椋也凭着天生的警觉对折原临也提出了“离我远一点”的要求,折原临也对此耿耿于怀,他甚至没有想过,那没准是因为岫野椋潜意识里始终记得:六年前,是他先背弃她的。折原临也的呼吸乱了一瞬。他就是这样一个践踏了别人的真心还扭头就忘记、毫无自觉的混账,而岫野椋安静地望着他,仿佛在告诉他,她正是明知他是这样的人,却依然答应了要尽她所能去爱他。
折原临也仓惶地移开视线,并非是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只是倏然间鬼使神差地被某种情绪淹没了难以面对。“要是……在医院的时候,我要是没有拦下小椋——小椋会就那样走掉吗?”“嗯。”岫野椋点头,她本就是那么打算的。“小椋就会一走了之,放弃那段通过移花接木留存下来的感情吗?”
——这种高高在上的说法很奇怪,不过岫野椋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她想了想,轻描淡写地说:“不知道。没有那么容易放弃吧,毕竟就算学长跟我绝交了,这份感情也存续了六年没有消失。”这段感情,包括它所承载的岁月——自打恢复了记忆起,岫野椋就想通了,它们与她的意志无关,它们只是存在,而她能做的唯有接受,并且与之共处。
折原临也感到不可思议——求而不得、为爱而苦的恶俗故事他见过无数,甚至可能还信手拈来亲自导演过。被爱情摔碎的人心多半廉价,但却具备一种举世无双的脆弱感,叫人联想起花期极为短暂的植物,绽放过后没有授粉就会白白死去,这是折原临也乐此不疲地观看低俗爱情故事的原因,求爱却得不到回应的人那种徒劳绽放的样子很叫他迷恋。
而岫野椋不太一样,折原临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没能放弃的话,会怎么样呢?”他环着她的腰扶正,两个人端端正正地坐好,望着车窗外飞速退后的光影,神情都像是聊着事不关己的闲话。
“会单恋到死吧。”岫野椋的发梢扫到折原临也的肩上。
她说这话的语气很美,或许最初她就是坦然地以破碎的模样绽放的。
折原临也叹气。然后再度侧身过去吻她。
尽管折原临也总是大言不惭地宣称“我爱着所有人类所以人类也应该爱我”,而当真有一个人越过神所遥遥远望的距离来到他的面前,敲碎他设下的厚重障壁来爱他的时候,他发自内心的第一个想法仍是迟疑,他到底能不能接受一个世人的爱。
神在人世堕入爱河无疑是危险的,某种秩序会因此崩溃。可折原临也决定了——如果说在医院里留下岫野椋是一种他经年的错爱留下的本能反应和症候发作的话,那么现在他是以清醒的自我决定履行诺言,他要爱她,他要竭尽全力,哪怕人世爱河的深处是神的粉身碎骨。既然岫野椋能不求回报地爱他,那么折原临也也可以为此不惧一切。
岫野椋微微睁大眼睛,满是错愕地看着折原临也,看得他几乎恼了,伸手盖住她的眼睛,感觉到她的眼睫蝶翼般开阖了一下,搔过他的掌心。他抚过岫野椋纤薄的后颈,指尖没入她的发丝,察觉到岫野椋的瑟缩,他更是摁住了不让她动,抵着她的唇角无声地说,别逃啊——现在才想逃也太晚了,事到如今怎么可能容许她退缩。
耐心地舔吻,温和地抚触,半退半进地纠缠,直到岫野椋透不过气抬手推他,折原临也才放开她。他喘了口气,抵着她的嘴角轻轻啄吻,再睁开眼的时候眸底已有精微的光芒闪烁:“小椋,你……还有三个问题要回答我。”
“……是。”岫野椋觉得自己的思绪在他的亲吻下变得乱七八糟的,心想怎么在这种时候提这种事——她忍不住抱怨,“太过分了,这种时候不是问我什么我都会老老实实全告诉您了吗……”“我就是欺负你没经验啊。”折原临也笑得要多欠揍有多欠揍。“学长性格真的很差啊。”“你不喜欢?”岫野椋忍无可忍翻了个白眼:“三个问题,您问吧。”
“那么,第一个问题:小椋和粟楠会被称作‘隐枪’的男人,是什么关系?”
一共只有三个问题,必须谨慎把握才行。一个吻的时间里,折原临也已经经过了充分的思量,游刃有余地开口——上来就是一记不带拐弯、正中命门的直球。岫野椋倒抽一口冷气,她瞪着折原临也:“您刚才亲我的时候就在琢磨这个?”折原临也捂着腹部快要崩开的伤口,倒在她肩头憋笑:“调情没用啦,先回答我的问题。”“谁调情了?!”岫野椋反手就想推开他,却被折原临也按下,“别动,我有点累了——你不累吗?”他甚至调整了一下位置,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她身上。
折原临也提起来,岫野椋才恍然想起来两个人都已经熬了一个通宵没睡,这会儿终于在天光大亮的时候泛起倦意。她温顺地任他依靠,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才用梦呓似的温柔语调低声说道:“有乃宫良——这个名字从姓氏、写法到念法都不对,‘隐枪’真正的名字是岫野溟——那个男人……是我的父亲。”
岫野椋的心里忽然间涌起一股难言的怀恋,她好像很多年都没有同别人提起过“父亲”了,连想起他的机会都愈来愈少。她很感谢折原临也能问起她关于岫野溟的事,不论他出于什么目的——她想,可能正是这种贪婪到没有界限的好奇心促成了神对人类的爱意从极高极远处向人世的降落。
折原临也是因此才能爱人的,她也是因此才敢于回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