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岫野椋将琴盒拨转过去。
琴盒里恰如其分地卧着一把再常见不过的小提琴。
深夜的池袋人行道公园桥人影稀疏,桥下的电车轨道被枯黄的芦苇簇拥着,风声摇曳,裹着砂石滚过的粗粝声响。
苍川礼奈把葛原梦路摁在粟楠会本家宅邸里善后的同时,她找了个借口溜出来躲懒,顺便贴心地邀请折原临也同行。“临也君,我猜你应该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尽管不久前还在埋汰折原临也今晚活做得不利索,但此刻她看上去心情不错,“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散会儿步怎么样?仅限今晚,我有问必答。”
“有问必答”这几个字从苍川礼奈的嘴里说出来无疑比任何人都具有吸引力。折原临也做了简单的伤口处理后便跟着她离开了。
“我们从哪儿说起?或者你有什么想问的?”苍川礼奈背着手,走在折原临也前方几步。折原临也的耐心此时已然所剩无几:“无用的废话少说两句,痛快点。”“好吧好吧,你今天也是太辛苦了……”苍川礼奈扭过头用一种特别虚假的、怜悯的眼神望着折原临也,尔后爽快地承认道,“是,小椋就是我的妹妹——她被‘隐枪’收养后才被叫做‘岫野椋’,苍川泽奈是她本来的名字。”折原临也闻言,深深地叹了口气。
二人走到池袋大桥的中段,苍川礼奈往大桥栏杆上一靠。“临也君其实多少有察觉到吧?毕竟我给过你提示的嘛。”
折原临也没说话。岫野知和子的遗传病遗传给子女的概率非常高,可岫野椋却很健康——在矢雾波江随口提到这一点的时候,折原临也就察觉到了这种可能性:岫野椋大概率不是岫野夫妇的亲生子。
那她到底是谁?这比她从前在粟楠会的经历更遥远更难以查证了,但也并非全无头绪:“我希望临也君好好珍惜她,小椋真的是很好的孩子哦”——这就是苍川礼奈给过他的最明显的提示了。只是折原临也意识到苍川礼奈与岫野椋的关系可能非同一般,但却始终没有捕捉到“苍川礼奈的妹妹”这个关键概念。
“人类容易对习以为常的事物视而不见,只要在既有认知框架中构成‘概念’,那么哪怕对应‘概念’的‘实体’始终不存在,意识也会完成对实体的拟象建构,尤其是边缘化的信息,更是不易引人注意——我就是利用了这一点哦。”苍川礼奈高深莫测地微笑,“临也君这回也有些后知后觉了吧?”
折原临也无法反驳。“苍川泽奈”就是这样一个被安插在信息流中的边缘化概念,就算他看穿了苍川礼奈的冒名顶替,他的注意力也被这个躲藏在概念背后的本体所吸引了,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深究“苍川泽奈”这个用于掩盖的身份,更不会注意到这个身份虚实参半的性质——毕竟正常人怎么会有苍川礼奈这样的想象力,在自己妹妹的面前,用妹妹的本名成为她的同学?
“这么一想,我用泽奈这个名字在来神高中读书是不是很荒谬?哈哈哈,我自己都觉得很可笑,但是怪有趣的!”她忍不住笑起来,“顶着泽奈的名字在泽奈本人跟前晃来晃去,一直晃悠了三年呢!”
折原临也没兴趣附和她的笑点:“我更想知道,为什么椋对此毫无反应呢?据我所知,她并没有和你有多少来往。”苍川礼奈笑得更大声了:“对吧?!明明亲姐姐用着她的本名就在她的面前,可她就像对我这个人视而不见一样,毫无印象,若干年后说起来,也就是‘高中时候的路人同学’的程度吧,哈哈哈哈!”苍川礼奈笑弯了腰,眼泪都笑出来了,“为什么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呀,临也君你猜猜看嘛!”
折原临也观察着苍川礼奈,感到一股言语所不能及的不协调和不适感——苍川礼奈喝下了人鱼血,她的肉身早已脱离了人类范畴,而在她亲口告知之前,折原临也之前从未察觉出异常;他以为这是人鱼血对苍川礼奈的异化只局限于肉身的缘故,从思维和精神层面而言,苍川礼奈仍是个人类,而此时此刻,在这扭曲的笑声中,他嗅出一丝异常的气味:那是一种非人的存在与人世藕断丝连的哀愁。折原临也恍然意识到,苍川礼奈从肉身到精神都已经是妖异了,这么多年来,她只是十分擅长扮演人类而已。
而岫野椋,就是她与人世的藕断丝连。
折原临也思考了一会儿,开始条分缕析地陈述:“根据椋的自述和森岛直辉提供的病史,她总是在遗忘,这和她从小就接受洗脑有直接关系。
“在我的理解里,她至少经历过三次洗脑。
“第一次是在粟楠会,那里的某个人——用森岛直辉的话说,在她的意识里建构了一套精密的保护机制,用以抹除创伤经验带给她的刺激,让她始终维持在一个低情绪、低反馈但又高度专注、易于操纵的状态。
“椋十四岁亲□□杀岫野溟之后,由于冲击过大,机制反应过于激烈,所以接受了一次记忆清洗和重构,抹去了这段记忆的同时,他们还给她灌输了一个虚假的故事。这个胡编乱造故事构成了椋对自己身世绝大部分的自我认知。她离开粟楠会后,森岛直辉成了她的主治医生,他研究这套机制最为透彻,但也没能找到破解的办法,所以,在他对她的诊疗过程中,多半也是在利用机制的保护作用来维持她的稳定。
“椋十六岁的时候,由于岫野知和子的去世,以及……”折原临也噎了一下,在苍川礼奈玩味的视线中,冷笑一声,接着说,“以及我的推波助澜,她又一次崩溃了,第三次洗脑和第二次类似,依然是创伤经验的人为剥除,只不过是由森岛直辉来执行,自此以后,她高中时候的记忆就所剩无几了。”
苍川礼奈点点头,颇有点期待地问:“梳理总结完了,结论呢?”
“结论是,这些恐怕和椋对礼奈小姐的遗忘、对‘苍川泽奈’这个身份的遗忘都毫无关系。”折原临也说,“椋的遗忘总是和创伤经验紧密相关,是意识的主动规避和逃离——可她并不回避和你接触,也就是说,你与她的创伤经验无关。礼奈小姐对椋来说的确就是‘路人同学’那样的角色,这和你们姐妹的身份相悖,你们甚至连朋友都谈不上,她对水户清见的感情都比对你深得多——这给我的感觉,仿佛不是椋遗忘了你,而更像是……你无法接近她,你没能在她的知觉和意识里留下痕迹。”
苍川礼奈听完,十分浮夸地惊呼道:“你真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