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太后头一遭摆了仪驾走出了那座宫城。
天上还飘洒着雪珠子,簌簌地往身上直落,但她心情不错,拨开符淑罩在头上的伞,往前头迈出两步,摊出掌心接住了一片雪花。
有些凉,轻轻柔柔的没甚重量,眨眼间便融化在掌心。太后盯着掌心那滴晶莹水珠,微微歪头。
见状,符淑适时递上帕子,“陛下擦擦手么?”
太后没接,轻轻甩了甩手,看着昭华公主府门前的阔派匾额,勾起唇角,“走吧,进去瞧瞧他们。”
随侍上前叩门通报,得知皇太后亲自驾临,门卫小厮诚惶诚恐伏地大拜,恨不得将头埋进地底,在报信小厮跑进去通禀家主之前,太后道:“不必通报,哀家自己进去。”
她亲自发话,底下一众哪还敢说话,恭恭敬敬打开平时不常开启的正门,迎太后进去,小心翼翼领着贵客穿过回环长廊,一路到了冷明烛的栖迟院。
屏退无关人等,太后和符淑站在避雪的飞檐下头,看着那对鸳鸯戏雪。
许靖池身上沾满了雪珠,有冷明烛砸上去的,有他自己躺在雪堆里滚上去的,活像个会喘气的细长雪人。他这边稍稍一走神,那厢冷明烛出其不意离弦箭矢似的往前一窜一扑,将人扑倒按死在厚厚的雪地里,随即迅速翻身跨坐到许靖池腰腹上,一手撑在对方胸膛上稳住自己,另一手揪住衣领。
冷明烛得意一笑,“怎么样,服不服?”
被死死压制住的人也不挣扎,双手举过头顶,不住讨饶,“服,心服口服,五体投地的服!”
两人埋在雪里,嘻嘻哈哈打闹着。
太后看得有趣,对符淑说道:“现在年轻人都玩得这么野了么?还是说哀家太过于老古董了?”说着竟歪头思考起来。
符淑笑道:“人家小孩子的闺房情趣,野一点还不是正常的。再说陛下什么没见过。”
这话怎么觉着不对呢?太后挑眉,意味不明地瞪她一眼,没说话。
符淑以手掩唇,干笑两声,眼中却没半点认错的态度,“奴婢失言,陛下勿怪。”
太后没理会,迈步走出去,朝着那嬉戏欢乐的两人说道:“躺在里面不冷么,还不起来?烛丫头身子骨弱,陪你闹这许久,你便一点没有自觉?”
突如其来的威严质问,吓得两人齐齐一抖,连滚带爬站起来。
许靖池尴尬地替冷明烛拂去身上的碎雪珠子,帮她整理好外袍和斗篷,然后快速地将自己收拾妥当,这才上前行礼,“见过太后。”
太后挥挥手,“起来吧。华英呢,叫她煮些姜茶过来去去寒,免得惹出病来耽误哀家的事。”
虽说冷明烛没少厮混胡闹,被人撞见也没觉的有什么大不了,但被祖母辈分的长辈当场抓包还是人生头一遭,难免感到几分羞怯和尴尬,连带着都不敢正眼看向太后,就这么垂着眼请太后进了屋里,邀人上座。
不多时,华英和胡符箓赶了过来,两人立在角落里,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太后饮过热气腾腾的姜茶,撂了茶盏,淡漠目光直直看过去,“这么些年,你俩倒过得不错,瞧着一个两个红光满面,”她啧了一声,“哀家瞧着华英,似乎还圆润了些许?”
华英陪着笑,笑得嘴角发僵,听闻“圆润”二字,那笑容耷拉下来,却不敢表露出不高兴,窘迫道:“回陛下,奴婢年纪渐长,身形走样在所难免……不似陛下浑然天成、风姿绝艳。”
胡符箓在旁紧紧抿唇,不敢发笑。
太后心情好,抽工夫调侃几句老熟人,便让华英胡符箓下去了。
冷明烛进屋就脱掉了两层厚实的斗篷,现在一身缃色裙裳,没上妆色,长发仅仅环了个垂髻,瞧着慵懒惬意,随性自在。怀里笼着个鎏金缠花的手炉,和许靖池一起立在下头,“祖母怎么想起到孙儿这来了?”
太后不紧不慢道:“还能为什么,闲的。”移开目光,落到许靖池身上,“眼下没你什么事了,去见见你父亲吧。”
许靖池:“我父亲真的来颍都了?”
“怎么,难不成你以为之前哀家在框你?”太后好笑道:“自然是真的,当初你脖子上挂着的那块祖母绿宝石坠子哀家拿走,便是为了要许华章乖乖进京。你父亲很疼你,日夜兼程赶过来,比哀家预料的时间还早了好几日。”
提到那块宝石坠子,许靖池不得不信了。那块坠子打他记事的时候便挂在了脖子上,父亲说他们兄弟三人一人一块,是娘亲亲自到寺里祈福开过光的,能够护身保平安,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以离身。
他谨记教诲,时刻宝贝着那坠子。可以想象当时父亲见到属于自己的坠子,是如何震惊担忧,定然以为自己出了危险,命在旦夕,不然也不会日夜兼程赶路,抗旨进京。
许靖池心里头酸涩。
冷明烛看出他现在思父心切,朝太后问道:“祖母,许侯爷现在安置在何处了?”
太后道:“来了有些日子,哀家忙碌忘了这事,今儿刚想起便过来说与你们听。”她忽然笑了一下,盯着冷明烛的眼睛,缓缓说:“哀家把许华章安置在了安国公府。”
安国公府。太后命人召静北候许华章进京,却还是不信任他,把人安置到安国公眼皮子底下看着,既能让他们老友一会,又能替她看住这位权势滔天威震东境玄火的“土皇帝”,为自己所用,又保证不会遭到反噬。
冷明烛感叹祖母手段高明,又觉得她方才那一笑实在碍眼,忽然想起先前孟杭说的话。
“静北侯膝下三子各个人中龙凤、骁勇善战,许凛自有他的职责和使命,京中人心诡谲,我们已然弥足深陷不得脱身,便不该将他们许家也牵扯进来了。”
看来,祖母也有意让许华章带回许靖池,把他安置在安国公府,或许便是让许靖池不得不认清现实,冷明烛和孟杭的婚约绝无取消的可能。
冷明烛下意识转过头,看了许靖池一眼。
许靖池后知后觉,“安国公府?”心念电转,已经明白太后这般安排所为何事,他垂下眼眸,却伸出手握紧了冷明烛的手,十指交缠紧紧相扣。
太后瞥了一眼,全做没看见,这种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