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崔氏今年十六有余,生了张姣好的鸭蛋脸面,几乎没棱角,眉弯新月,鬓绾新云,身段长挑丰盈,与高大英俊的姜宏轩站在一处,不可谓不般配。身上真红绣牡丹对襟大袖衫衬出她初为人妇的娇羞艳媚,小步上前行礼,抬手、低眉、跪拜、起身,钗环佩饰未发出半点声响,尽显名门闺秀的贤淑端方。
“好孩子,快起来。”姜老太太含笑受了她的礼,隔空抬了抬手,秦嬷嬷立刻上前搀扶,另有青如、青云、青雨三人呈上见面礼。一个紫檀多宝格方匣,一个百宝嵌点漆盒,一个剔红纽绳络婴戏图宝盒,且看外头已是惹眼,待交到小崔氏的陪嫁丫鬟手里,臂弯明显一沉,里头的东西想必更是贵重。
一旁容氏、张氏二人见了,回想起当初自己敬婆婆茶时的情景,神情各有不同。
而小崔氏目不斜视,接过丫鬟手里的茶杯,恭敬地递到姜老太太面前,“请老祖母用茶。”
姜老太太接下啜饮一口,笑道:“虽是早相熟了的,但按礼还是要敬你婶婶们一杯,日后相处,可要多多提点你。”
小崔氏应诺,又转身向容氏、张氏敬茶。两人微笑地说了几句吉祥话,也分别送出见面礼。崔氏则随姜既明一道在沁静院受了敬茶,并未过来。
小崔氏看向姜老太太身边几位姑娘公子,眼神示意丫鬟送上娘家带过来的见面礼,“小姑小叔们求学辛苦,特地挑选了些解乏逗趣的小玩意,不成敬意,还望笑纳。”每人一个黑漆木盒,姜妙仪几个是早准备好的,而符婉儿年初才被接过来,临时准备,虽与旁人不同,但也未落人一等。姜老太太看了暗暗点头。
姜妙仪等人纷纷施礼谢过,符婉儿因与她是初见,纳了纳福,“嘉礼初成,良缘遂缔,愿二表哥二表嫂举案齐眉,百年偕老。”
姜宏轩与小崔氏微笑颔首,小崔氏心头更有几分惊讶,她素闻这符表妹幼年失教,与乡野村妇相伴,今日一见,度其言语气质不凡,比之妙仪等人亦是瞩目,倒也奇了。暗道,难不成在姜老太太身边教养数月,便有这等翻天覆地的蜕变?
“都到我身边来。”姜老太太冲夫妇二人招手,姜宏轩抬脚过去,小崔氏紧随其后。姜老太太拉小崔氏坐到身边,小崔氏不敢放肆,只坐了半边,谨遵礼数低眉听话。
“你幼时是常来我这里住的,和宏轩早早相识,感情笃厚,家里一切也熟门熟路,不需要我多指教什么了。只一点,家中庶务你是新官上任,多有不通,还需谨慎谦虚些,你五婶婶持家有道,且多跟着学多跟着问,万事急不来。”姜老太太拍了拍小崔氏的手,后者无有不服,“谨遵老祖母教诲。”
符婉儿看了眼容氏,见她笑容果然有些勉强,暗叹,这下容氏怕是百爪挠心不好受了。虽然老太太话里话外对小崔氏都是提点,也给足了容氏体面,但有一点很明白,小崔氏必然要参与治家理事,以后便再没有容氏一家独大的可能。况且崔家从小以管家大奶奶的标准培养小崔氏,最不缺手段,现下不过少了几分经验人情,待日子一长,两房必有纷争。想前世受容氏拉拢蒙蔽,糊里糊涂间倒跟小崔氏生了不少龃龉,这次需得小心斟酌,尽量两边都不得罪才是。
姜老太太又拉了姜宏轩的手放到小崔氏手背上,饱含期待道:“如今成了你媳妇,更得好好待她,莫要作那些大男子气,万事包容体贴,夫妻恩爱,早日延绵子嗣才是。”
姜宏轩看着妻子侧脸,眼神温和,握住掌下的柔荑,“孙儿明白。”小崔氏微红了脸,回看丈夫,满是柔情蜜意。
因二人还要进宫请安,姜老太太没再多留,放小的们去上学,又与容氏、张氏叙了一回各自散了。傍晚小夫妻方从宫里回来,到奉欣堂用晚膳,这次除了姜既卿病中静养,姜家一家老小聚齐,看着满满两桌人,姜老太太笑得十分开怀。
媳妇们执箸布菜,寂然饭毕,小崔氏亲自侍奉老太太漱口饮茶,孙辈孩子们伴在左右说笑,两个大老爷则带着姜衡、姜宏轩、姜宏远另起了小桌,摆上酒水花生,款斟漫饮,无非谈些民生经济,炕上的姜老太太听了,偶尔也问一两句。
符婉儿倒是时刻聆听,奈何前生从不关心朝政,许多事没头没尾的听了,只是糊涂。
这厢正皱眉回想着五舅舅姜既云口中那个徇私舞弊的吏部侍郎是谁,小崔氏突然道:“孙媳妇受皇后娘娘之托,除了问老祖母的安,还有一件东西要赠给符表妹。”
众人惊讶,符婉儿也是一愣,又马上反应过来,对着小崔氏跪了下去。小崔氏笑着上前扶她起来,“不必拘礼,皇后娘娘说‘只当是作姨母的给外甥女的见面礼’叫你安心住下,日后有机会,务必随妙仪他们一同进宫觐见。”说罢招手唤了丫鬟将东西呈上,方盒里是个白玉雕绞丝纹手镯,小崔氏拿了替符婉儿戴上。
她再三谢过,走到姜老太太身边,伸手给老人家瞧了瞧。老太太握着她的手腕看了会儿,只说了句,“皇后娘娘一片心意,你好好收着便是。”神色却不见多愉悦。
前世也有这一回事,那时老太太的神情与现在一般无二,她私以为老太太对她厌恶至极,觉得她配不上皇后娘娘送的手镯,心中自是苦闷委屈,压到箱底再也没拿出来过。也是很久以后清点母亲的嫁妆才知道,这手镯原是一对,她母亲和皇后娘娘一人一只。现在看,老太太不过是触景生情,念及她母亲有些伤怀罢了,只温顺安静地陪在老太太身边,没过一会,老太太拍了拍她的背,“有些口渴,去倒杯茶来。”她也就心安了。
她低头倒茶,动作间露出腕间的镯子,一旁的姜家三姐妹看见了,姜妙仪撇嘴似有不屑,一贯玩味的姜妙宁却少有的慎重起来,姜妙慧则直接移开了视线不去看。
第三日归宁回来,小崔氏先去了沁静堂向崔氏请安,天气逐渐炎热,崔氏素日不在正房,若没有去佛堂念经,就是在厢房教淳哥儿学字。范妈妈陪同下,拐弯去了右厢房。
打起帘子进去,见只有淳哥儿和姜妙慧,心头微讶,面上及时露出笑容,“慧姐儿也在,今日不用上学吗?”
姜妙慧怀里搂着淳哥儿坐在炕上,正手把手教他描红,见嫂子过来,放下笔笑道:“今日两位先生告假,我们也趁机偷个懒。淳哥儿刚吵着要吃粥,母亲去小厨房了,嫂嫂稍等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