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如海沉默地看着温行为他斟茶,佛寺的苦叶,清淡微苦。实在算不上好茶。但对面之人,依然清雅。
姜如海甚至确信,就算给温行一片腐烂树叶,他也能这样娴熟的烹煮出来。
温行将茶盏推过来,做了个请的姿势。姜如海端起来面前的茶盏,笑道,“那下官恭敬不如从命,便多谢贵婿了。”
温行笑了笑,似乎姜如海逐渐放肆的言行,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等到姜如海将那一杯苦叶饮尽。将茶盏搁下。
温行才笑着拿巾帕擦了手,道,“岳父大人喝了我的茶,便请允我打听一件事。”
姜如海本来就在忐忑,不知温行到底要与他说什么。如今听到温行说,只是打听事情。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
同时,姜如海也猜测着,温行到底会向他打听什么事。
京畿巡卫?朝臣风向?姜如海猜不到,也很快没有再猜。因为温行面无表情的问了一句,
“听闻当日,我们梁王府被抄。我和阿芷奔走城外。岳父大人特意嘱咐母亲,让她不要救济我们。不知是真是假?”
姜如海没有想到,温行打听的竟是这件事。
这要他怎么回答呢。他当初只是拦了一下钟氏。劝她不要妇人之仁。谁知道这件事竟然会传进温行的耳朵里?
姜如海虽然心中诧异,略感难堪,但还是硬着头皮笑了起来,道,
“贵婿说什么玩笑话,我怎么可能会阻止你们的母亲救济你们。自从听说梁王府出事,我是寝食难安。给你们备下的银子一直在那里放着,怎么会有我拦着你们母亲之说。一定是她自己,信口胡说。怕我差遣她去寻你们。高门大户,宅养惯了,总怕辛劳。”
温行不急不缓,轻轻转动了一下手中的白瓷茶杯,而后道,“哦?既如此,那不如岳父大人休了她吧。”
温行云淡风轻,端坐在简陋的茶桌前,也丝毫看不出困窘。他悠然,沉着,胸有成竹。
姜如海闻言,却忽然睁大了眼睛,他和钟氏少年夫妻,结发多年。纵然算不上恩爱,但也绝对没有动过休妻的打算。
他知道钟氏的大度与才干,也知道整个都护府都因为她的智慧和勤劳而井井有条。
他府上还收了一位姨娘,也不过是因为钟氏在子嗣一事上一直有些艰难,他为了家中香火,所以才收了另外一个女子。
这么多年过来,纵然两个人早没了少年时的如胶似漆。钟氏也没能为他添个一男半女,可每当他在朝中游走,觉得心惊疲惫时,总有那么一双手,在他的后背上,缓缓推捏。让他觉得无比放松与安慰。
这么多年,他和钟氏已经没了年少时的男女之情,但是那些并肩携手走过的时间,早就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也让钟氏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深入骨髓,要怎么轻易割舍。
他是万万没有想过这个时候休妻的。
更何况,那一帮子御史,天天闲着没事做。就等着看朝中哪个大人的风月事传到耳朵里,好在圣上面前添油加醋的参上一本,然后再扣一个带坏朝纲的大帽子,以此来奠定他们自己的丰功伟绩。
他为官多年,步步小心,处处打点,如今这个岁数休妻,岂不是自己把辫子递到别人手里让别人拿捏。
姜如海呵呵一笑,道,“贵婿还年轻,不知结发妻子的好。她纵有千般不好,也万万没有这个时候休了她的道理。”
姜如海心知此事不可为,便有意将此话揭过,可温行偏偏不依不饶。
“哪怕是她行差踏错。将来可能累及你姜家满门?岳父大人依然不肯舍弃?”温行眉眼不抬,盯着手中茶水,神情仿佛在喂鱼。
累及姜家满门?这是在威胁他?姜如海只觉得自己小瞧了对面的年轻人。
这语气,是笃定自己,早晚手握生杀大权了。
姜如海当日,只觉得梁王大势已去,心中觉得痛快。猜测到钟氏肯定不舍养大的女儿遭逢苦难,定要设法接济,所以他才下令,暂时收了钟氏手中的库房钥匙。
一来是怕圣上万一后悔,要处死梁王,自己家也好摘干净关系,免得受了牵连。
二来,则是他的私心。他的亲子,养在郑贵妃手下,他志得意满,以为洵儿风姿出众,理应赢得众人喜爱。可惜,这么多年,大家只知梁王不知端王。让自己的孩子一直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他又怎么能不恨?
所以他确实有不让钟氏接济梁王的意思。但这件事绝对和钟氏无关。
姜如海刚才推脱自己时顺口一说,才将缘由推在了钟氏身上。没想到温行竟然这般小气记仇,如今竟然要逼迫他休了钟氏。
姜如海陪着笑,顺手给温行斟了茶,而后道,“我有王爷这等贵婿,哪怕她行差踏错,也牵扯不了我姜家满门。贵婿大人大量,不要和她一介妇人计较。更何况,看在阿芷的面子上,您还应喊她一声母亲呢。”
“岳父大人这是在说我没有大量了?”温行将姜如海倒给他的茶水推到一旁,没有喝下去的打算。
“额。下官怎敢。”姜如海闻言,连忙起身,对着温行作揖行礼。他已经没有了刚来时的愤懑,这会儿只剩下苦恼,到底是怎么因为一句话,闹到非要让他休妻的地步。
温行捏着他的死穴,他纵然有心谋划,眼前也还不是和温行撕破脸的时候。更何况,今日来看,温行成竹在胸,似乎对眼前困境并不以为意。
这样,便更加了不起了。或者,他早知晓了破局之法。亦或许,他本人,便是那布局之人。
姜如海只觉得头皮发麻,他陪着笑脸,连声道,“下官只是想着,妇人犯错,失了贤德。也是常有的事。贵婿能否高抬贵手,饶你母亲这一次。我定然日日规劝。让她务必贤德,真心悔过。”
温行轻轻摇了摇头,道,“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本王一想起阿芷受过的苦,便觉得难以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