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史本纪》曰:天启二十年夏,十一公主刺太子,烧东宫出。朝野震骇,帝怒,遣禁军追击,擒十一公主,杀之。
是夜,暴雨如注,电闪如白龙腾于夜幕,偶有惊雷乍起。
京都的郊外,山林内尽是参天老树,交柯连干,郁郁森森,在下着暴雨的黑夜中显得阴沉而恐怖。
崎岖而泥泞的山路上黑马奔驰,马背上的女孩一袭黑衣已经湿透,打湿的秀发贴着她的面颊,勾勒出她瘦削的面庞。
忽的,眼前岔路突生。
女孩望着两条路,心下一横,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拉住缰绳,掉头改走更为险谲的小道。
而此时,她的身后有阵阵杂乱的马蹄声传来。
那穷追不舍的禁军就像是甩不掉的狼。
为首的男子衣着华贵,黑袍上那金丝所锈的飞鱼在雨中跃动着。
“常燃。”
蓦的,男人冷声命令道,“你带着所有人继续走大路追,我走小道。”
“裴统领,十一公主她怎么敢走这……”名唤“常燃”的男子似乎想出声劝阻。
周幽山本就地势险峻,加之今夜这滂沱大雨,莫说小道,便是这普通的山路便已坎坷不已。赵挽缨不过也只是个在深宫中活了十四年的废公主,怎有这胆量走这雨夜山路……
但常燃劝阻的话还未出口便被男人一个凌冽的眼神打断。压迫之下,常燃生生改了口,“是。”
见常燃应下,男人收回目光,不再管身后人马,只身往小道方向追去。
与此同时,雨下得愈发大了,宛若决堤的洪水自天上泻下。
小道上,两侧的山崖峭拔,地势更是坑坑洼洼,一步错便可能落入万丈深渊,但赵挽缨却似不要命了般在这小道上策马疾驰。
紧追的男人见她这股疯劲,不由皱了皱眉,但却也加快了速度。
这一个两个倒都是狠人。
但赵挽缨终究是不比男人更擅马术,眼见距离在不断拉近,男人随手抽出随身的弓`弩。
扣指,抹弦,搭箭,瞄准,这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但他却在弩箭将出未出之际顿住,似是有了一瞬的迟疑,但最终他还是射出了那一箭。
玄铁箭矢撕裂空气,划破夜幕,最后刺进了赵挽缨的左肩。
赵挽缨没有防备,冷不丁中了一箭,巨大的冲击力让她不由翻落下了马背。肩膀仿佛撕裂了一般,密密匝匝的疼痛牵扯着她全身的经脉。
铁锈般的血腥味在湿润的空中弥漫开。
而就在赵挽缨挣扎着想从地上站起之际,一只节骨分明的手摁住了她。
那修长的玉手如铁钳般禁锢着赵挽缨,迫使她动弹不得,她能做得只有微微抬眼,望向那双森冷沉凝的眸。
这世上除了裴蕴,赵挽缨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有这如此冷漠的眼。
“为什么杀赵锐?”他问道,他的声音中带着某种压制的,冰冷的怒气。
赵锐……
裴蕴没有称他为太子,而是说了他的真名,这让赵挽缨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为什么?”裴蕴重复着问道,近乎咬牙切齿。
赵挽缨没有直面回答他的问题,她突然直起身子,将一张娇花堆雪般的脸对上了裴蕴的脸,冷声反问道:“你可曾记得今日是我的生辰,是我及笄之日。”
她一双黑沉沉的瞳仁冰冷刺骨,她就这么直直地看着裴蕴,看得裴蕴的心跳一顿。
半晌,赵挽缨的喉咙中溢出一声嗤笑。
“想来也是无人在意我这个冷宫中的公主。”
“但我在意我自己。”她猛地抬起头来,“我要赵锐那天潢贵胄的温血,东宫那熊熊燃烧的大火,作我的及笄礼。”
闷雷碾过漆黑的苍穹,赵挽缨的声音显得轻极,但却含着万分的放肆与冷厉。
裴蕴狠地皱眉,开口,话中氲着怒气,“你这是在找死。”
闻言,赵挽缨笑了起来,她眉眼弯弯,眼底却是晕不开的冷意,“这深宫十四年来我何曾真正活过?我从不怕死,裴统领难道不知道吗?”
赵挽缨说着,顿了顿,继而一字一句道:
“裴蕴,要么杀了我,要么放了我。”
暴雨哗然,后者一言不发。
良久后,他松了摁着赵挽缨的手,垂着眼眸,用睫羽的阴影挡住了眼中的情绪,道:“为什么骗我?”
赵挽缨似乎早已料到他的问题,她摇晃着起身,忍着肩膀处的疼痛,挺直了背站在裴蕴的面前。
裴蕴的身材颀长,她昂着头,却也只能看见他凸起的喉结和干净利落的下颌。
“裴蕴,你和我说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也和我说过,不要相信任何人。我是骗了你,毕竟我得为自己博一条生路。”
赵挽缨的声音淡淡,没有一丝起伏。
“呵。”裴蕴忽然一声轻嗤,眼中的怒意似乎再也要抑制不住:“你这是自寻死路。”
“我不觉得。”赵挽缨的面色苍白如纸,她抿着唇,倔强地盯着裴蕴,坚定道:“裴蕴,你既然支开了旁人……”
话尚未说完,赵挽缨噤了声。
寒光凛冽的弯刀出鞘,凌空划过,径直架在了她那纤长白皙的脖子上。
赵挽缨没有躲闪,她就这样站在裴蕴的面前一动不动。
“我支开了旁人,你就觉得我不会杀你了么?”裴蕴的话里盛着令人心悸的冷意,“我和你说过,我最恨别人骗我。我也和你说过,我会护你。”
御赐的宝刀薄如蝉翼却也锋利无比,赵挽缨白皙的长颈上不多时便已有了道浅浅的血痕,可她依旧纹丝不动,似是暴雨压不弯的小白杨树。
“裴蕴,我不要你护我,你也护不住我一辈子。”
赵挽缨的声音铿锵,传彻在暴雨倾盆的夜里,“只要我呆在那深宫里一天,一个时辰,我都活不下去。裴蕴,放过我。”
裴蕴握着刀的手紧了几分,他看着赵挽缨。
她的目光灼灼,似要点亮这凄怆的雨夜。
“刺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