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婉折磨致死,江家独余她赵挽缨一人。
冰凉的秋雨淌过赵挽缨的面庞,她额头炙热滚烫。虽然发着高烧,可赵挽缨的思绪并没有因此混乱而是更加清醒。
这些年来,江南新贵势盛,已经有了隐隐威胁皇权之势,她的父皇自然忌惮。
可是这朝堂之上并非只有江南新贵,还有那原先本就扎根京都的关陇士族,此番江南氏族被打压,关陇士族定是气盛,但她的父皇必然不愿看到此番情形。
赵挽缨忽忆起出事前夕,庆和帝的那一声叹息,他说:“帝王之术在于中庸。”
那时赵挽缨在勤政殿前嬉戏,她看着批改奏折的庆和帝,只当他是在忧愁朝政,可今日细细想来这话倒是提点了她。
今日,庆和帝召回远在边关的裴蕴,不便是为了制衡关陇士族么。
那这后宫中,他也必然不愿看到他的子嗣尽是关陇士族之女所出,所以他也是想留她一命的!
赵挽缨的眼中蓦然一亮,她忽然对着那紧闭的殿门直直拜了下去。
她的额头猛磕在那玉阶之上,伴着飞溅起的水花发出脆生生的一声重响。
这一磕,赵挽缨几乎用尽全力,她低下了她向来高昂的头颅,匍匐在那金殿前。
稚嫩的声音此刻却格外的尖利铿锵,蕴着不可见的力量,响彻在玉砌雕栏的金殿前:
“父皇!儿臣有罪,儿臣知罪!从前儿臣骄奢跋扈,肆意妄为,今后儿臣必然克己复礼、明德修身!”
从前江南氏族权势滔天,今后再不会把持朝政。
殿内的交谈声不停,似乎是未听到一丝这殿外的动静。
赵挽缨咬牙撑起身来,而在她起身的刹那,她的眼前一黑,几欲倒下,她只有攥紧双拳,绷直脊背才生生挺住。
下一瞬,她再次俯首,额头磕在那玉阶之上又是一声如宝珠掷地般的重响。
玉阶上的雨水晕开了她额头处流淌的鲜血,凉意刺激着痛意,丝丝缕缕的痛如虫蚁钻咬般难捱。赵挽缨咬着舌尖,只觉有腥味在口中满开来。
“父皇!儿臣已受罪受训,儿臣日后必不会如从前!”
江家已被连诛九族,日后必不会再东山再起,肆意干预朝政。
原本有力稳当的声线在说到这一句时不由颤动。雨幕中赵挽缨瘦削的身影颤抖着,面上早已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而金殿内的交谈声在听闻这番话时终于停了下来,一时间周遭安寂,唯有雨声悄悄。
只是不多时,殿内的交谈声又响了起来,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一番突兀的插曲。
赵挽缨手中的指甲几乎刻进肉中,她强撑着,再一缓缓直起身来。
雨水朦胧了她的视线,她抬眼望向那依旧紧闭的殿门,心中发狠,几乎没有犹豫的,她再一次正对着那朱漆大门拜了下去。
这一生重响如雷声乍起,继而是赵挽缨已略带嘶哑的破碎声音。
“父皇!儿臣日后必敬听父皇之言,不逾矩。但求父皇,宽恕儿臣——”
江家以后必受皇权制约。
屋内的交谈声骤停,那一直紧闭的殿门终于被打开,殿内明亮的灯火驱散了雨幕中的黑暗,照在赵挽缨的身上。
赵挽缨摇晃着,仰起头来,隔着遥遥的距离望向庆和帝。
他的面上无怒无悯,垂着眼看向赵挽缨,良久,才漠然抛出一句话来:“你母妃既薨,而你又知罪,那日后便寄在皇后名下,跟着皇后好生学礼。”
“裴卿。”庆和帝点道,“日后,你便做十一的少傅,好生教导她。”
“是。”裴蕴作揖应道。
赵挽缨亦跪拜谢恩:“谢父皇。”
庆和帝将她置于皇后名下,她未来的日子必不好过,但他也让裴蕴做了她的少傅,暗中保她一命。
他将她打入黑暗,却也给她投下一束光来。
高位之上的人挥了挥手,裴蕴拜别。
他转身出了那金殿之时,殿门便再一次阖上,悉数的明光皆被收了回去,凄冷的黑暗再次袭来。
赵挽缨依旧昂着头,她仿若僵在了原地,就这么看着那少年向她走来。
赵挽缨想起身,可双腿已经麻木无力。她脑中那根紧绷的弦在这一刻松懈,她晃着身几乎要跌倒在地,但就在她即将跌倒的那一瞬间,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拉住了她。
惶惶的秋夜中,他那双墨染般的眼中有光芒熠熠,似是要照亮她。
她的意识已经被透骨的秋雨模糊,她只听他说:
“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