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凝固在空气里,只听闻薛驰低笑一声,如鬼般森然阴冷。
“追?追得及么?他们现在多半已经尸沉江底了吧。”
“追得及。”
裴蕴目光黑峻,他忽然抬手将薛驰的胳膊一扭背在身后,狠摁着他,将他的脸抵在地上,沉声道:“这世间又不止你那先生一人神机妙算。”
薛驰被裴蕴压制得不能动弹,他只能扭着头颅,如蛆般徒劳无力地挣扎着。他喘着气,从胸腔中震出话来,“是么?可你们现在能脱身吗?”
“你们出得了这丹阳城吗?!”
他们,出得了丹阳城吗?!
赵挽缨心中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只听急促而响亮的脚步声在地牢内响起,绵密得如两军对阵前激烈的战鼓,赵挽缨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来者身形魁梧高大,宛如擎天之柱,地牢内微弱的烛光悉数被他挡住。
“将军!”
粗犷的声音洪浑有力,如猛虎长啸,穿透地牢,回荡不息。
“他娘的,那薛家反贼攻城了。”穿着战甲的男子厉声骂道,踹开牢门,和赵挽缨擦肩而过,径直走向裴蕴。
男子的肤色黝黑,一双眼瞪如铜铃,目光凶悍狠厉,加之他额角刻着一个墨染的“夺”字,显然更加可怖。
男子言罢,裴蕴收了手,不再压制这薛驰,而是看向他。
“他攻,我们便守。现在还剩多少人?”裴蕴的眉目间染上凌厉的肃杀之气。
裴蕴身后,薛驰没了压制立刻就想着起身,却不料又被一旁的萧隐之踩了回去,他的颌骨磕在地上发出重重的一声脆响。
但脆响很快便被男子浑厚的声音压了下去,他暴躁开口,“无棣一战后,谢家那条狗一直穷追不舍,打得咱们只剩两万兵了。将军,两万兵呐,守丹阳,咱怎么守得住?!更何况,谢狗和薛贼他们目测有十万兵!”
“必须守得住。”裴蕴目光攫住男子,声音一顿,陡然充满杀气,“北夷的蛮人你都杀了这么多,还怕这富贵乡里养出来的豺狼?”
不等男子应答,裴蕴侧目瞥向萧隐之,后者在触碰到他的目光时瞬间了然,道:“我这只有一万兵。”
三万兵,守丹阳城。
听着几人对话的赵挽缨的瞳孔蓦然颤动,她看向裴蕴,但他却闭着眼,不知在谋算什么。
“你……”
“我守得住。”
裴蕴睁眼对上赵挽缨的视线,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去救宋璟他们,丹阳城我会守住。”
三万兵,死守丹阳十日,足矣。
“可这么一闹,十日内我们定等不到宋璟他们的援兵。”赵挽缨注视着裴蕴,眸光闪烁。
“谁说我要等他们的援兵?”裴蕴挑眉,眼底有暗光划过,“剑南道留给你了的,虎符,苍凛军的虎符。”
那个锦囊装的竟是苍凛军的虎符么!
苍凛军……
这个名字实在太过遥远,裴蕴乍一提起,让赵挽缨有些恍惚。她记不得已经多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似乎所有人都已经忘记那支从未打过败仗的军队。
忘记了连破蛮夷十九城的苍凛军,忘记了十五日内平反南疆肃王叛乱的苍凛军。
也忘记了苍凛军曾经的主帅,那位战功赫赫的将军,那个江家温润如玉的少年。
“当年,平叛肃王叛乱后,苍凛军不就被改制了……不再存在了么?”赵挽缨的声音莫名有些生涩,她仰头看着裴蕴,眼底寒冰在刹那消融破碎。
江允河功高盖主,他率领的苍凛军于庆和帝而言始终是个威胁。于是庆和帝便借着军队改制的名由,拆解了这只军队。
一代神军,支离破碎。
或许那时,庆和帝就已经挥刀向江家了。
而她的舅舅江允河在苍凛军改制后,远走北疆,驻守边塞十载,直到长生桥兵败,战死沙场。
“长生桥一战前,他将那半枚虎符给了我。”裴蕴道,“也是他告诉我另半枚虎符在你师父那。”
“禹州郡,龙山寺,剑南驰。”
裴蕴话落的刹那,外头响起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轰隆声响彻云霄,震耳欲聋,一如当年那个下着瓢泼大雨,电闪雷鸣的雨夜。
赵挽缨猝然抬眼,眼神震动,她似呢喃般道,“那苍凛军在哪?苍凛军真的还在吗?”
“他说,江家人在的地方,苍凛军就在。其余的,或许只有你师父知道了,我曾问过他,可他不愿告诉我。”
所以,对于苍凛军到底在不在、在哪,裴蕴也是不确定的,可现在他别无其他办法。
他这是在赌,拿命赌。
而她——
愿意陪他一赌。
沉默中,两人注视着对方的双眼,无数的谋划和权衡,俱在这一念之间。
骤然,爆炸声又接连地响起,地牢内的几人透过那狭小的窗户,但见那黑沉的夜幕仿佛被点燃了般,烧得透亮。
“府上的客房里有暗道通往城外的废弃道观,你们往北走就是临安渡口,宋璟他们在那里上船回京。”
裴蕴直视着赵挽缨,他一眨不眨,似乎生怕少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怕再也见不到她,要将她的模样定格在这一瞬,再刻进心里,刻进骨血里。
十日,十日后打完这一仗便是春灯节。
如果可以,他想把当年没送出的东西给她。
“赵挽缨,信我。你只管去,别管其他,我会守住这丹阳城。”裴蕴的声音仿佛从喉咙中挤出来般,嘶哑中却是万分的决然。
他冲她道:“走。”
赵挽缨的心旌曳了刹那,她最后看了眼裴蕴,只觉得他那双经历了沙场和经年风霜的眸子是那么明亮,那么炙热滚热。
终于,她咬牙狠下心来,带着扶霖转头离去。
赵挽缨没有回头,但她依旧能感受到背后灼热的目光。
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裴蕴黑色绣袍下的手抬起又落下,最后化成一个紧握的拳头。他看着她的背影渐远渐小,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