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雨总是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哗啦啦的雨声让人生起几分烦躁。
未央放下手中的书,推开窗户,伸手感受那飘零的雨水,直至凉意沁入肺腑。微风拂过,飘进来的雨丝不知不觉打湿了她的鬓发,她却不曾发觉,望着雨中摇摇欲坠的拒霜花恍惚出了神。
十年前,也是这样一场雨,她抱着头跪伏在地,如同烂泥般被人踹打。雨水冲刷伤口,痛得脑子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那些人的咒骂与狂笑。
如同这在碎雨中摇曳的拒霜,无以藏身只能压弯了腰,蜷缩一团奄奄一息。
未央自嘲一笑,总以为往事可以尘封,每每被勾起回忆之时才发现早年的伤口早已留下疤痕,触碰起来依旧隐隐作痛。
“夏姑娘,你可算从山上下来了!多亏了你妙手回春,阿远他前日已经醒过来了!”
屋檐前突如其来的叫唤声将她换回了神,未央定眼一看,原来是隔壁刘家的郑氏。
而她口中所谓的阿远,未央清楚地明白,那个人是李弋。
这件事说来也戏剧性,几日前刘家夫妻二人去山林中寻野味。野味没寻着,却扛回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回来。刘大娘凑近一看,发现他左脚脚踝处有块被烫伤的伤疤,瞬间哀嚎大哭,便认定这是她多年未见的苦命外孙。
好巧不巧,李弋脚上也有块伤疤,是被她烫伤的,她认得。
她虽然不懂李弋因何缘故一身伤的出现在云中城,但等他醒来之后应该便会想法子马上离开了吧。毕竟堂堂侯府大公子,锦衣玉食惯了,怎么受得了这穷乡僻壤的小山村呢。
窗前的人儿睫毛颤了颤,她伸手拂了佛头发上的小水珠,转而出了门迎上郑氏,脸上已不见刚刚的苦涩。
“哦?竟比我想象中还晚了两日,不过他已经算是挺过了危险期,孙大夫术精岐黄,由他诊治你们应该放心了吧。”
“姑娘,你可不能放任不管啊,我那外甥醒来啥也记不得了,孙大夫也没辙,我娘在哪里急得哭天喊地的,都要掀屋顶了。”
未央愣了愣,看向一脸急切的郑氏,明眸中透着一丝狐疑:“怎么会,真不记得了?”
“那能有假。问他姓甚名啥都记不清了,就只记得自己叫阿远,真是造孽啊。姑娘你发发慈悲,赶紧过去瞧瞧啥情况吧。诊金、诊金到时候再给你一份如何?”
雨仿佛越下越急促,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虽然有些凉意,但郑氏的手心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汗。
“等下雨势稍弱我再过去吧。”
“行,那我在家中等姑娘过来。”
郑氏看到未央点头答应,心中的石头总算放下了。向她告别后便匆匆地消失在烟雨中。
碎银几两,便让人神色慌张,郑氏一样,过往的她也一样。未央笑了笑,裹紧披风转身进了屋。
未央前几日特意进山采药,一是和济善堂的定好下个月准时交货,二是为了避开李弋,不想再唏嘘过往。
但人算不如天算,没找着五味子,李弋也能没避开。
未央将昨日采摘的其他药草从背篓中倒出,一一分类打整,而后洗净晾晒,忙完这些活竟不知不觉已到晌午,天空依旧雾蒙蒙,也不知道这鬼天气什么时候放晴。未央洗净手煮食了午膳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小憩了一会儿,没想到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
又是一年旱季,太阳炙烤大地,小溪枯竭,庄稼萎黄,百姓眼中的光似乎也随之被蒸发掉了。
溪头村的村民或去城中做苦工或投奔远方亲戚,只有未央一家逃荒而来,上有老下有小,家里没个身强力壮的顶梁柱,每天盼着天降雨露家里几分薄田有所收成。
直至米缸见底,低头地皮无草,抬头树皮也被剥到了顶端,只看到天蓝蓝挂着火辣辣的太阳。
未央迫不得已,拿着怀中仅有的几个铜钱央求着村里最有见识的徐婶带去城中找份洗碗工,离别时她刻意挺直腰板鼓足勇气站在门口跟弟弟、爷爷奶奶说:“放心好了,徐婶是个好人。”
很不幸,几个铜钱的良心抵不上几吊铜钱的贪婪,徐婶数着铜钱笑裂开了嘴,完全瞧不见哭得撕心裂肺被人拖进怡红院的人儿。
未央终于明白了村里私塾先生所说的度日如年是何滋味了。没工钱她忍,猪食糠饭她忍,甚至连囚禁、辱骂、鞭打她也忍。
只是怡红院老鸨为了讨权贵人的特殊癖好,硬生生地从柴房里拎出瘦黑羸弱的她说:“你这小妮子有福啦,今晚好好打扮一番,加上你正好凑个齐数送上楼。”
未央在怡红院待了数一个月之久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逃走的路线还没摸透,就被逼着上梁山,果不其然刚出怡红院门口便被发现,没跑几步便被绊倒,趴在地上任其踹打。
路上的石板有水珠滴答而下,是泪,是血。未央艰难地抬起头望了望,乌云密布的天,原来还有雨。
真好,终于下雨了。
也是这一天,未央遇到了李弋,她顺着向她伸出双手望去,只见少年翩翩,一身枣红,双眸粲粲如星。那年她十岁,以为这便是一眼万年。
——
时间在睡梦中流逝,天色已晚,不知不觉雨竟然已经停了,只剩晚风拂过,支摘窗吱吱作响。
或许是因为每次进山都累得骨架松散,所以做的梦才如此沉重吧。
李弋与她,便像大海与月,远看海天一色,近看原来是两条互不相交的平行线。月儿在天上静悄悄,海中却已有映月,微风拂面,波光粼粼,可惜这一切只是大海的自作多情。
不管失不失忆,按理说他的那些侍卫早该寻来,现在已经离开云中城了才对,也不知其中什么差错。
她收拾了一些新的药膏,提着药箱出了门。
——
天边的乌云渐渐散开,夕阳竟赶巧地挤出些许霞彩,在绵延不断地琅琊山上镶了一层薄光。
李弋看着窗外的云霞出了神,自从他醒来之后一直阴雨连绵,今日终于放了晴。这是这几日他有记忆以来最美地一个傍晚。
他不知他是谁,又从哪里来,醒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