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一手拉开家门一手拨通陈若男的电话,电话那边响了好几声才被接通,传来的仍是一如既往的嘈杂。
他厌恶这种嘈杂。
“没事吧妈?”李想皱眉,握在门把手上的手也停了下来,“你那边是在吵架?”
“没事。”陈若男语调里的疲惫一如往常,可听得出她确实没把身边的骂骂咧咧放在心上,“公司元老们都这样,不这样镇不住手下人。”
“没事就好。”李想稍稍放心。
他知道姥爷是包工程起家的,做工程的人都是炮仗脾气,一点就着。他记忆里得姥爷向来和蔼慈祥,也不知道当初他是怎么管理手下这些脾气一个赛一个大的元老的。
可他对家里的生意全然没兴趣,也就没再问,只是向陈若男说起今天估分的事情:“五百多去鹭城肯定没问题的,对,我跟她讲了,如果她愿意......这周末就能看到她了。”
“小想真棒!”陈若男原本满是疲累的语调瞬间轻快不少,她也想过要是李想成绩不如意是不是该强行把他送去国外,或者考得还不错的话是不是让他留在魔都,留在家人身边什么的。可知道他考得真的很好时这些反而不重要了。
他开心、幸福就好。
陈若男这么觉得。
出发前一天李想早早做了几道小菜,在整个平安县还在沉睡中时出了门,在整个城市一片寂静时拎着食盒步行到公交车站,搭上第一班公交车,从起点站一直坐到终点站——平安公墓。
近些年平安县一直大力提倡火葬,李允文虽然出身农村,可他是公职人员,当时又支离破碎,根本无法入土为安。而调查告一段落后陈若男就直接把他送进了平安殡仪馆,再后来他就住进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最后被安放到这里。
到现在已经有六年了。
山里的清晨冷,四周满是水汽,李想轻轻搓了搓手,重重哈了口气,这才感觉暖和些了。
他打开手里的矿泉水瓶,给前几天陈若男刚刚栽下,已经有些枯萎的向阳花松过土,浇了水,这才在墓碑前坐下,打开食盒,青菜、水饺、枣糕一样样拿出来,整整齐齐摆在李允文墓前,声音喃喃:“爸,你知道吗,我不只通过了校招,高考考得也很不错哦!”
“妈妈给订了明天的机票,我想着今天父亲节,应该再来看看你。”
“我以后大概......不怎么会回来了。”
“小时候总觉得妈妈走了,要是连我都走了,你就真的会永远被人忘掉,永远回不来了。”
“可长大了才知道,不管我在不在,其实你都已经走了,已经永远离开了,永远不会回来,回到我身边了。”
“所以爸爸,我次是真的要走啦。”
“不是爸爸告诉我的魔都音乐学院,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鹭城。”
“偷偷告诉爸爸你一个秘密,我喜欢的人也会去那儿呢。”
他站起身,用没什么血色的手轻轻拭去石碑黑白照片上的灰尘,定定地看着依旧年轻俊朗的男人许久,才轻声说:“爸,我真的,很想很想你呢。”
......
“怎么了?”
方威把三轮车停在店门口,刚想卸货,可又看到方蔷坐在五金店台阶上发呆,于是问。
“啊......没事......”方蔷下意识摇头。
妈妈是个传统的人,跟她的相处习惯端着长辈架子以一副说教的姿态交流,她工作又忙,天不亮就离开,日落西山还回不来,不是说她们母女感情不深,只是一天都见不了几面,想亲近也没机会。
她是方威从小带大的,连第一次来例假的卫生用品都是方威给买的。
有时候她都觉得方威更像妈妈多一些。
她的情绪自然瞒不过方威。
方威扔下手里的箱子,箱子重重落在地上,溅起尘土万千,他也不在意,而是直接在方蔷身边坐下,黑乎乎的手想摸方蔷脑袋,被方蔷嫌弃躲开,他也不以为意,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支烟点燃:“对亲哥有什么不能说的。”
“同学约我去魔都毕业旅行。”方蔷犹豫了下才继续说,“半小时后的火车。”
“那你还在这傻坐着。”方威手中的明灭不定的烟嘴极速闪烁了一下。他飞快地从嘴里把烟拿出来,在地上捻灭,重新装进口袋,打开三轮车座,摸索了几下,终于摸出一个小盒子:“本来打算给你个惊喜的,现在也来不及了。把你的卡换进去,原来那个手机给我,换好就出发。”
“妈那边我去说。”
方蔷低头,盒子上清清楚楚写着SAMSUNGi9100,于是默然无语。
开学那天方威还是看到她的艳羡眼神了,而她也终于知道高考完那天方威说要多赚点钱是做什么。
虽然嘴里感慨着这些有钱人家的孩子随便买部手机就抵得上自家一年生活费,可转眼又攒了不知多久的钱给自己妹妹买了跟有钱人家孩子同样的奢侈品。
如果这也叫奢侈品的话。
方蔷没有告诉方威杨丽的手机被找到了。
她不敢说,不想说,也不能说。
低头看着地板,嘴巴微微张着,声音嘶哑:“哥......我不去了。”
“去,干嘛不去。”方威踹了两脚收银台,老式木桌时灵时不灵的抽屉终于被打开,他飞快地拢了拢,把抽屉里五颜六色的钞票团成一团。
有一块、有五块、有十块,最大的是一张绿色的五十。
他一张张数着,嘴里依旧不服输:“别人家孩子有的,我妹妹都得有。”
“这里有快一千块,你先拿着,记得把卡带上,不够哥再给你打。”他把钱塞进方蔷怀里,推她一把让她快点收拾东西,自己重新把口袋里抽了半截的烟重新点上,满足地眯起眼,“哥才反应过来,不会是被哪家的小崽子要把我妹妹拐走吧?”
“是呢,你是不知道你妹妹在学校多受欢迎。”方蔷视线落在方威夹着烟的、满是创口的手上,眼终究还是渐渐模糊,“哥,我以后一定会赚很多很多钱......”
仿若某种誓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