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三年了吧。生小梨子的时候大出血,没救过来。”
她的步子还没来得及迈出,身后郑强的声音已经石破天惊般砸了过来,砸得她几乎不能呼吸。
“自己就是学医的,谁能想到死在了手术台上。”
“三年……三年……”
方蔷嘴里喃喃自语着。
当时好像是在维也纳吧,他笑着跑向她,她望着他,眼中的柔情就连自己这个外人都看得见。她好像是怀孕了呢。
她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但她却知道他是怎样的绝望。
怎么老天总是对他如此残忍,总是把他仅有的东西如此绝情地拿走呢?
她轻轻击打着自己的心口。
方蔷,你有心么。
她头也不回地去往了那栋熟悉又陌生的小楼。
她不想再等,一刻都不想。
楼前的小巷很黑,只有一盏橘色的路灯在昏暗的巷子里不知疲倦地散发着光芒。走到破旧的,几乎没了人烟的小楼门口,方蔷深吸口气,终于推开沉重的单元楼门。
“啊……”
她小腿一痛,一个小东西直愣愣地撞在了她的小腿上。转过身,一个小男孩捧着个几乎有他半个身子大的酱油瓶跌坐在地上。男孩戴着一顶小小的虎头帽,胖嘟嘟的,眼珠漆黑,但又透着股灵动。他举起怀里的酱油瓶,看瓶子没破,便开心地咧嘴笑了。
方蔷止住内心的悸动。在眼前的小男孩身上她像是看到了谁的影子,可她不敢确定。伸手想把小男孩拉起来,可小男孩倔强摇头:“谢谢姐姐,可爸爸说跌倒了要自己爬起来。”
现在她确定了。
小男孩小心地把酱油瓶放到一旁,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扶着扶梯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方蔷从包里拿出纸巾给小男孩擦拭着手上的尘土,小男孩这次倒没拒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方蔷:“姐姐,我好像见过你。”
“那你说说在哪里见过姐姐?”方蔷在小家伙脑袋上轻轻拍了拍,毛茸茸,是很温暖的触感,“还有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李梨,我叫李梨,今年三岁,姥爷姥爷、奶奶爸爸都叫我小梨子。”小男孩仰头看着眼前的方蔷,一手拎着酱油瓶,一手猛地扯了扯自己半歪的虎头帽,“小梨子想起来了,姐姐是奶粉上的姐姐,小梨子一直在喝的。姐姐也可以叫我小梨子。”
方蔷脸有些烫,怎么都没想到是那个代言的锅。
她赶紧扯开话题:“怎么一个人呀,你妈妈……爸爸呢?”
小男孩眉头可爱地皱了皱,明显是有些不开心。声音奶声奶气,但忍不住沮丧:“爸爸又被宋奶奶拉住了。小梨子不喜欢宋奶奶,宋奶奶老是想给小梨子找新妈妈。”
“新妈妈?”
“爸爸说妈妈去另一个世界了。”
“小梨子不想有个妈妈吗?”
方蔷忍不住问。
“不要!小梨子才不要!!!”小梨子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小小的身子忍不住颤抖,显然这个称呼对他而言是个极为恐怖的存在,“我们班的花花就有个新妈妈。新妈妈不但不给饭吃,还会打她。”
“而且Q而且花花说有了新弟弟以后,就连爸爸也不喜欢她了。”
“小梨子?小梨子!”
方蔷正想说些什么,可却听到楼上焦急的呼喊,熟悉又陌生。距离像在天边,温暖却已经来到身边。
她几乎忍不住落泪。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勇气却也越来越小。像是暖阳下的冰雪,忍不住消融的命运。
该说些什么呢?又能说些什么呢?
这几年缺失如此真实,没有彼此的时光早已让他们成为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她对他的回忆还停留在六年前的温柔似水,三年前的神采飞扬,可现在的他,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方蔷逃也似地离开了楼梯间。单元楼的围墙外,方蔷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瘦削的身形。他揉了揉小梨子的脑袋,接过酱油瓶说了句什么,父子俩便一前一后地上了楼。她看着巨大落地窗里灯光亮起,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来来往往,看到窗帘被拉上,看到屋子里的灯光熄灭,她终于离开。
方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她只记得离开时腿像是灌了铅,脑袋昏昏沉沉。她想去看他,她不敢去看他。她累极了,她想好好睡一觉。可一进家门,妈妈又在拐弯抹角地暗示她年纪不小,是该考虑成家的时候了。她突然就止不住胸中的愤怒,怨愤像火山般喷涌:“当年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是现在这副样子!”
她的眼泪再止不住。
“那个孩子,本该是我的。”
原本热闹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屋里的炉火正旺,家里温暖如春,可无论是身前的方母,正在看电视的方威,厨房里收拾的嫂子,还是说出这番话的方蔷,都沉默了。
六年过去了,那个男孩早已成为这个家里的某种禁忌,不敢触摸,更不敢提起。可创口就在那里,是如此巨大,如此鲜血淋漓。撕开表面的纱布,鲜血喷涌而出,把家里每个人都染得血红。
最后还是方威走了过来。
这几年方蔷没回来,但给家里打了不少钱。方威扩大了总店,开了分店,现在已经是平安县小有名气的企业家。他去年跟店里的会计组成了一个小家庭。可为了照顾方母,他们一直没有搬出去住。
“妈也不想的,你知道当年妈有多喜欢那家伙。”迎着眼里失了光彩的妹妹,方威递给她一张纸巾,让妻子把沉默的方母带回房间,从烟盒里磕出支烟,拍拍她的肩,“那年,那小子是从你房间出来的吧?”
方蔷终于有了反应,她轻轻点头。以前无法与人说的现在已经可以坦然承认:“要是时间能一直停留在那时候,该多好。”
“其实我那时候就都告诉他了,包括你为什么转学。可他好像从来没跟你说过吧?”
“这就是命啊。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的‘命’。”方威摸摸她的头,把手里的牧马人钥匙交给她,“既然这么多年了还是忘不了,那就去找他吧。”
……
“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