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他走吧,把这一大一小都带走。要是因为我们这两个老东西耽搁了这两个孩子的未来,我们心难安。”
方蔷甚至不知道两个老人什么时候离开的,屋子里一片安静,整个世界像是只剩下她自己。怔怔地坐在沙发上,方蔷的脑袋乱成了一团麻。早上还在钢铁丛林里,晚上却已经到了这个北国小城。早上还在跟那个虚伪浮躁的圈子虚与委蛇,晚上却见识到了这样的爱、这样的善。
她夹在中间,几乎要被掰碎。
午夜的钟声响起,她抬起头,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
他还没有回家。
想起他白天的话,方蔷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汗毛根根竖起,无边的恐惧让她几欲窒息。
今天既然是小梨子的生日,那就是她的......纪念日了。
她顾不上穿外套,来不及穿鞋子,猛地站起身,推开门,看着那段旋转通往天台的楼梯,想着十多年前从楼梯尽头蓦然而止的生命,想起那轮回般的宿命,她踉踉跄跄冲了上去,强行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明明只有短短几阶楼梯,明明只有不到一分钟,可方蔷却像是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这是一个没有光、没有爱、没有希望的世界。
这里的时光流逝竟如此缓慢,甚至不是度日如年,是每一分,每一秒,都久到像是一辈子。
好在深渊的尽头是光。
看着楼梯尽头沉默坐在天台边的李想,方蔷宛若虚脱般瘫坐在地上。她不知道自己坐了有多久,她只是在感觉到消失的力气终于一丝丝回到身体后,扶着楼梯勉强站起,走到了李想身边。
她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
脚边散乱地堆着十几个易拉罐,他一身酒气,白衬衫的扣子随意敞开,身上沾满灰尘,眼睛里没有丝毫神采。
他斜倚在天台边的扶手上,可扶手也就堪堪到他大腿的位置,很难让人相信它能发挥该有的作用。而他身后,就是数十米高的楼层。楼下,是他爸爸曾经躺过的地方。
明明她就站在他身前,可他却像是完全看不到她,他像是失了魂魄,只是嘴里喃喃念着那个名字。
“姜黎……”
“李想!”方蔷忽然愤怒,她不知道这愤怒从何而来,但她就是抑制不住,“你是想死吗?”
“死?我怎么会死呢?”他踉跄着转过身,手勉强扶着天台边的扶手,人还在不断摇晃,“我胆子很小很小的,我要是有那么勇敢,怎么会等到今天……”
“她说我要陪小梨子长大,我答应了她。我还没做到,怎么能去找她。”
生怕他一动就栽倒下去,方蔷环住他的腰:“然后呢?”
“然后?”李想怔了怔,好像是不明白她怎么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但他依然好脾气地解释着,“我完成了对她的承诺,自然要亲自去告诉她的,不然她怎么知道呢?”
“她一定很孤单的吧。”
“因为我也很孤单啊。”
“我曾经以为我也可以温暖别人的。可我也只是个缺爱的人,我谁都温暖不了,我也要靠别人的温暖才有勇气走下去。”
“我们都太沉闷了啊,没人会喜欢我们这种人,我们只能互相取暖,互相喜欢。”
“他们都说事情总会过去的,都告诉我时间可以抚平一切,都让我向前看。”
“但不是这样的。”
“我也曾以为我们分得开。”
“可后来我才知道,我们不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个体,我们是彼此的眼、彼此的耳朵、彼此的鼻子、彼此的嘴。”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像是被生生砍掉了一半,又疼又空。”
“我们就是鱼儿和水,你见过离开水的鱼儿还能活吗?”
“爸爸妈妈说你要坚强。”
他直直跌落在冰冷的地上,跌落在她怀里。
“我不要坚强,我要她。”
看着缓缓闭上眼的他,方蔷觉得自己一定要死掉了,不然怎么会那么那么疼,那么疼。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回来。
不可否认,听到那个女孩的死讯时除了淡淡的感伤外,她也有几分不可抑制的窃喜。就像一个盯着别人口袋里宝贝的小偷,她就那样死死等着、盯着。
宝藏主人一个松懈,她就顺势而动,自然占有。
按说那个女孩离开了,她要等的等到了,她本该开心的。可从再次见到他开始她就发现不是的。
以前她可以安慰自己和他没有走到一起是情深缘浅,他们没在合适的时间遇见,他们之间太多不能,太多阻碍。她不知多少次想,如果能重新回到那一天,如果那天他们在万众瞩目下站到一起,宣誓互相成为彼此的一部分,互相承诺“死生契阔,与子成说”,那么今天的结果,是不是会很不一样。
可看着不省人事的他,她终于明白,不会的,那个女孩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的烙印太深、太沉了。她本能想逃,可上次她逃了,她失去了他,但她偶尔能听到他的消息,偶尔见得到他。
可这次如果再逃……她不敢再想。
“你是哭了吗?”
手不经意拂过他的脸,温温的、湿湿的触感从手里钻到心里,心像是被猛然紧攥,她张张嘴,可最后却只能勉强说出无比俗套的安慰:“她一定也不想看到你这样的。”
“那就让她来告诉我啊!”鼻尖忽然传来淡淡的薰衣草味道,像是她在轻抚着他。他低着头,手心里死死攥着小小的平安符,方蔷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听到他压抑的哭音,“我好想她……”
方蔷不经意触到他的手,明明是盛夏,可他的手冷得像是一块冰。
她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可是没用。
她,已经捂不热他了。
但即使如此,她也绝不允许他去找她。
即使……那是他的此心安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