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惊雷
“轰隆!”
疾驰的闪电劈在浓墨浸染的夜空,密集的雷声响彻寰宇,狂风骤起,一场大雨倾盆而下,将白日里的闷热骤然击散。
整个顾府被笼在这场骤雨疾风里,唯有后院正房处还隐隐有微光透出。
闪电划过,照亮廊下婢女们面上的惊恐。
一盆盆血水端出来,又一盆盆热水端进去。
浓黑夜色的狂风里,单薄的雕花窗棂遮挡着屋里一个女子艰难的生产,血腥气蔓延在房间的每个角落。
陈嬷嬷掰开林秋晚的牙齿,又将一片参片塞进她口里。
“姑娘,你再挺挺,太医马上就来,老婆子我在这守着你!”
陈嬷嬷抓起林秋晚异常纤细惨白的手,嘴里不停地重复这一句话,声音里几度哽咽。
一夜分娩,不见那名义上的夫君露面,虽然心里猜到几分,可终究还是不死心,揪着被子的手暴起青筋,林秋晚撑着一口气问:“他……在……何处?”
陈嬷嬷不敢告诉林秋晚皎月苑的表小姐心悸发作,不仅拦住了太医,连郎君都陪在那边一天一夜。
林秋晚从这份沉默里窥见答案,一股更加难以遏制的疼痛从腹中持续传来,引起林秋晚全身痉挛颤抖,痛到不得半刻喘息,只觉生不如死。
痛意翻涌,将她毫不留情的淹没,又似一把尖刃,将她的血肉,把筋骨都搅得稀碎!
她嫁与顾千沐十载,敬顺婆母,克己持家,虽然与顾千沐夫妻情寡,却也没想到他竟狠心至此。
她腹中的也是顾千沐的第一个孩子啊!
“啊——”
绝望的呐喊脱口而出,又瞬间被淹没在雷声轰鸣里。
来不及了,喊出了声,也是泄了最后的力。
“姑娘别喊,向下用劲!老奴陪着你,咱们一定能把孩子生下来!”陈嬷嬷握住林秋晚的手,忍着泪鼓励她。
可林秋晚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在这一刻只觉得满怀的恨意堆满心间!
颤抖的右手最后抚摸着隆起的腹部,眸底两行清泪滑落而下。
她知道她不成了。
血红的眼始终望着关闭的门,顾千泽,宠妾灭妻杀子!你真狠!
直到眼底最后的一抹微光终于消散,她终带着满腔郁愤离开。
孩子,来世莫要投错了胎……
惨白的手滑落在被血水浸湿的缎面平纹的白褥上,一张绝美却又惨白的脸再无一丝生息……
列缺霹雳,疾驰的闪电劈开夜空,层层轻幔摆动间,一瞬间的光亮照亮里面醒目的红。
雷声轰鸣,震动大地,当顾彦宸从宫里赶来时,看见的就是这般惨烈的结局。
鲜血从床榻上铺展开来,再垂到地面,如盛开的火莲。
满院子只有一个嬷嬷的哭声。
修长的指尖穿过数层纱幔,顾彦宸看见了那绝美女子的盛世容颜。
十年前的一次阴差阳错,这个曾让他惊鸿一瞥的女子竟成了自己侄子的新妇。
“新妇拜堂”时,他怔愣地看着十六岁的她送给作为叔伯的自己一块精致的潘谷墨,红着脸恭谨地唤了自己一声“四叔”
他忘记了自己是何表情,却还记得那时自己心里像淤塞了旧年陈疾。
他收回了本准备好的答贺,推脱公事仓皇离开。
他以为这般颜色的女子定会得到夫君最好的呵护,却直到今日才知她竟是这般结局。
“那个畜牲呢?”
看着林秋晚至死都看着房门,顾彦宸道:“你在等他,我便去把他寻来。”
皎月苑里顾千沐正陪着昏迷的徐盈盈,不料已经另府单住的顾彦宸闯进了屋里。
“四叔!你干什么?”看见来人,顾千沐诧异道。
他这位四叔而立之年就已内阁拜相,端方自持,向来最是爱拿规矩压人,今夜怎会如此失礼闯进晚辈内闺?
顾彦宸看了眼守在徐盈盈床前的顾千沐,问陈太医:“我请你来府接生,何故在此?”
陈太医被吓的哆嗦,赶忙道:“不是下官不想去,而是小顾大人逼下官在这等姨娘醒来啊!”
“好!好!好!”顾彦宸怒极反笑,讥讽道:“我顾家真是气数走到头了!”
“你的嫡妻艰难生产,你却为了一个贱婢拦下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宠妾至此简直败德辱行,为夫为父畜牲不如!”
顾千沐面上一虚,委屈辩解:“盈儿毕竟是我表妹,四叔怎能把她说成贱婢。而且妇人生产三两日也是常有的事,陈太医好不容易才登府,正好盈儿心悸犯起,我让他先为盈盈看一下又何妨?”
看见顾千沐沉迷不悟的样子,顾彦宸直接让人把顾千沐绑了起来。
“让他去秋兰院跪着!跪在那里,等着林家人来!”
此话一出,顾千沐挣扎着问:“秋晚怎么了?”
顾彦宸看着顾千沐,回他:“她死了,带着孩子都死在了你的手里。”
“因你父战死延州,死守住了延安郡,帝王追封你父延安郡王,后又为你赐婚,给了满府荣耀,今官家开恩下派太医登府为你夫人看护生产,却因妾室拦路至产子血崩,双双殒命。”
“你这不仅是把家族礼教与脸面抛之脑后,还是把官家的脸面踩在了脚下。”
顾千沐踉跄一步,他没听到秋兰院来人告信,问:“她怎不派人来寻,怎么没人告诉我?”
顾彦宸说,“秋兰院的奴婢被阻在皎月苑水榭之外,你竟毫不知情?”
顾千沐面上一白,看向床衾内的徐盈盈,心里一痛,盈儿何故如此?
顾彦宸肃声道:“林家清贵世家,文人风骨不折,父子二人行走仕途满朝皆有赞誉,不是寻常阿猫阿狗的人家可以糊弄。”
“把这贱婢吊死送到林家,你再盼着百官口诛笔伐之下还能苟延残喘下去吧。”
“四叔…”顾千沐惨白了脸,知自己铸成大错,可看了看青梅竹马的人,还是忍不住开口求情,“盈儿她本性良善,她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