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鞋子里放过蜈蚣,在口红里塞过刀片,甚至在香水里掺过风油精,不过往垃圾桶里扔死人还从来没干过。
这是我第一眼看到旅馆楼下的垃圾箱里梅琳阿姨的尸体的感受——莫名有一种“我输了”的挫败感。
夏天的垃圾散发的酸臭味掩盖住了尸体的血腥味。
尸体的衣物有被翻找的痕迹,凶手甚至懒得把外翻的裤袋和口袋翻回去——呵,他一定很少做家务。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是两个选择,一是报警,但是很有可能我的一个下午都会浪费在警局,我刷了一个小时的碗,不想再为自己“洗刷”冤屈了;二是直接走人,然而身后直直盯着我的监控显然不会让我这么嚣张。
“呼——”仰天长叹一口气。开始演吧。
【挤出害怕的眼泪,然后惊恐地往地上一坐。】
要不……再夸张一点?
【要不可置信地坐在地上往后挪移,让衣服粘上灰尘,然后转身跌跌撞撞地逃跑,跑进旅馆去找个强壮的男人,哭哭啼啼地带他去找尸体,之后顺理成章地晕过去。】
对!就这么做! 一哭,二坐,三找人。
完美的计划!要是找到的人不是凶手就好了。
“好巧啊!你是叫安德是吗?”旅馆一楼的某个房间门口站着金发碧眼的男人,是中午那个打探消息的人。他的声音明朗但又很温柔,像是腼腆的大学生,他问,“嗯?你怎么哭了呀。”
“……”要保持微笑,左边的嘴角不能塌下来,“唔……门口的垃圾桶里好像有一条死掉了的狗,有点恶心,我不敢扔垃圾了。”
我抹了抹眼泪,又揉了揉眼角,这样会让我的眼睛看起来红一点:“看起来挺吓人的。”
他的瞳孔微张,那错愕的表情只停留了一瞬间,取而代之的是友善又关心的神情。
“那我陪你去扔吧。”他正要关门领着我出去。
“……我不敢,我不太喜欢那个味道。”我他妈要是去了,就能和可怜的梅琳做邻居了!她旁边那个垃圾桶就是留给我的新房间,“我晚上给你们做点心吧,能帮我丢一下垃圾吗?”
他接过垃圾袋,神色有些复杂,怎么说呢?有点像吃不到糖果的小屁孩,失望又委屈,但是很快他又换上了笑眯眯的表情,他说: “虽然很期待你的点心,不过我们晚上要走了。”
“什么时候?我晚上十点下班。”
“十点半的船,我想应该来不及。”
“那、那真遗憾。”
“不遗憾,有幸认识你,我叫侠客。”
很多时候我并不理解“有幸”是什么意思。我本质上是个没有形状的透明人,但会特意表演出适合场景需要的角色,他们“有幸认识”的其实是他们连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想要认识”的人。
“……我是安德利特,大家叫我安德。”
“那一定是因为你的名字太拗口了。”他调笑着说。
我愣了一下。
他说得没错,时常会有客人拿我的名字开黄腔,他们在“L”的音节上添上弹舌的特效——为了炫耀自己灵活的舌头。
“哦……我还以为那是爱称。”我套用了葛奇的说法。
“感觉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朋友?”
“没什么,你回去休息吧,午安。”
“……午安。”
他出门的背影没有丝毫迟疑。
我挺好奇的,作为凶手的他会报警吗?那躺在垃圾堆里慢慢发臭的是“人”,还是继续当一条“狗”呢?
我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小镇有午休的传统,整个走廊昏暗地像是黑夜,只有尽头处一个从窗帘缝里透出的光亮指引着我。
我走向我的房间。
我突然觉得这条走廊长得要命,明明就在眼前,但是稍不谨慎就会脚底一空陷落下去。我想吐,一股如同坐在公交车后座上颠簸的摇晃感,似有异物卡在喉咙处,气闷又恶心。
奇怪,这样的描述似乎有点熟悉。
我想起来了!我听过这样的话!
那还是小学的时候,隔壁的大姐姐在春节的晚上醉着酒和我“分享”了她把自己的男朋友用吹风机电死在浴室的感受(我觉得杀人犯需要一个分享交流的小组座谈会,就像戒酒或者戒烟一样。
她说:“很恶心,就像是什么东西烧焦了。”
“他瞪着天花板,眼睛睁开浸在水里,但我怎么都觉得他在看我——怎么也逃不掉!”
【恐惧。】
“我明明很恨他的……但是他躺在里面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我也没那么恨他。”
【悔恨。】
她不知道,她的哭腔很好听,那痛苦而绝望的声音比震得窗户哐哐作响的烟花美多了。
【为什么要为决定让它发生,并且已经发生的事情作出多余的反应。】
相信我,对于小学生来说,尤其是寄宿制学校里。没了手机和游戏,考第一以及和最漂亮的同学谈恋爱是顶天的事情了,或者说,“炫耀”是唯一的目的。
于是我安慰她,我知道我得在场景下安慰她:“但是他背叛了你。”
“他觉得那个女人比你更好,不然他为什么要背叛你——他罪有应得。”
如果你不在炫耀的一方,那么嫉妒就会接踵而至。可笑的是,当嫉妒的源头消失的时候,人就会陷入自我否定和无尽的空虚当中。
我觉得现在这样“恶心的感觉”棒极了,这意味着我感到“愧疚”了,我对说谎隐瞒有了生理上的厌恶。当贪吃会带来痛苦,再怎么热衷于美食的人也会意识到“进食”和“吃”之间的区别。久而久之,人会改变的。
但也许,只是一种可能,垃圾的味道让我误以为这是我在变好的征兆。
感知是会骗人的,人会骗人,人也会骗自己。说谎是必要的社交礼仪。有一天风穿透了我,而不是和往常一样绕过我,避之不及,让我有一种活着的感觉,无比实在,但后来发现这其实是生理期的诡计,它分泌激素叫我少去想死亡的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