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小看生物学家的背诵能力,已经提前打好招呼的维克博士可念得完她的名字。
“托卡尔丘尼亚特,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维克把一行人带到沙渊边上,黑漆漆闪着点点绿色荧光的设备堆积在临时建设的棚子里,电脑屏幕上实时更新着数据和折线。
“我要说真不愧是莫比乌斯湖周边的细沙吗,它也体现出一些‘无穷’的概念来,这个沙渊是一个‘无限深势阱’,当把沙子看作是粒子后,一个物理上理想化的模型就放大在了现实中。”
一维无限深势阱,粒子被束缚于无限深方势阱内,阱宽为L,势阱内位势为0,势阱外位势为无限大。因此粒子在阱内不受到任何作用力,可以自由移动却无法挣脱无限的框定——有限的自由,无限的枷锁。
维克继续说明:“我们的设备实时测量着沙渊的深度,往往是这样的结果——”
他说着拿出了数据结果:“在某些瞬间它的深度超越了地心,可数字还没稳定又跳到只有几纳米,这根本不合理,因为我们甚至可以把手伸下去,人类的手臂可不只有几纳米。”
“某些时间它膨胀到能囊括宇宙,某些时间它又微不可见,一瞬间无穷大又一瞬间无穷小——也许我们根本无法勘测或者认知它。”
“有人进去探险过吗?”安德问。
“……”她的话令周围的人噤了声,而她的语气轻松且理所当然,似乎这只是小孩子的冒险游戏,“还没有么?这应该是要考虑的吧,即使不是人类,那仪器设备、实验动物?”
维克博士和她的地位一下子颠倒过来了。如今的情况更像是这位声名显著的学者在向她作汇报。
“有,但是都没有回来。我们无法与他们得到通信,无法确定生死。阱的深度是无限,他们可能会永远处于坠落的状态。还有一点……我们没有明确掌握‘时间’在里面是如何运行的,如果它也和‘空间’一样在不断膨胀和收缩的话,这些掉落的物品和生物可能刚刚坠落也有可能已经坠落了几万年。我们无法确定它们的状态。”
一座不错的坟墓。她心想,不再出声。
——“博士,我想看看沙子的样本,其他从黑暗大陆带回来被保存在这里的沙子。”凯特说,很明显,一旦沙子成为深渊便无法再提取到样本了。
维克:“好,请随我来——”说着打算把他们带去实验室。
事情发生在对安德一瞬间的看管疏忽。
“亚特!!!”史苹娜惊讶却迅速镇定下来的叫声传来,“凯特!凯特!她掉下去了!”
不对,是她自己走下去的。
史苹娜看得很清楚 ,并不是走神,并不是失足,而是用与散步的悠闲自在无异的步调,在众人毫无察觉之下抬起右脚,脚底失去支撑,像是空水瓶的四分之三悬在高楼的天台外,被突如其来的风呼得一声吹了下去。
凯特在转身之间迅速折返,可发动念能力抽完数字后,她已经失去踪迹。
小丑吊着高调的语气说:“哦呀,消失不见了呢~晚了一步。”
“不是消失了。”凯特说。
是太远了,像行星一样遥远。是太近了,缩略到无法用长度单位来衡量。一颗小小的人,混在无法计数的流沙里,以为是一个人消失了。
凯特把小丑收起来,想起此行之前金对他说的话。
——“我很少这样评价人……但她真的很离谱,那种和疯子讲道理还说不过她的离谱!”金是这样向凯特介绍她的,话里全是吐槽。
他还告诉他,在带她下遗迹的时候,她看到月亮的凹坑会联想到腐烂的苹果被一口一口吞食,会扳下墓里骷髅头的门牙揣在兜里,收集起来用镊子给活鱼一片一片地换鳞片打发时间。
“不过你们有互补的地方,凯特,如果你要去索莱尔的话一定会见到她。”
“互补的地方……”俯视着与来时无异的沙渊,他喃喃道。
他不明白金想让他在这个女孩身上看到什么。
凯特再次见到她是在151个小时之后,六天多,一个失联了将近一个礼拜的人最后被发现躺在距离深渊一千米开外的山谷内。
张开大字平躺在花丛间,数十只乌鸦停在她身上,她像是正在遭受刑罚的普罗米修斯。但是凑近一看,这些喜爱腐肉的鸟并没有蚕食她,而是借给她黑色的羽毛取暖。
凯特走近,乌鸦便四散开来。她的身上到处是鸟的抓痕,布满擦伤,看着吓人,但是伤并不严重。
“重新介绍一下,我叫安德。”她说。黑发湿哒哒地散开,刘海遮住一只黑洞洞的眼睛。
“我知道。”
“抬头看,你看到了什么?”
凯特随着她的视线微微仰头,在山谷的正上方,橙黄色的光堵在狭窄的出口,像是台风的漩涡,他说:“可以直视的太阳。”他说出了自己直观的感受,即使荒谬不堪。不知为何,她周遭有诡异的氛围,会向人渗透她的扭曲与异常。
“我是从那里掉下来的。”她抬起手遮住山谷口倾斜流淌下来的微光,手指灰暗的阴影投射在她的脸上,有时候遮住了她的眼睛,有时候捂住了她的嘴,好像暗示这些话是隐秘不该说出口的,“这是沙渊的出口。”但她还是说“出口”了
“这里没有其他人 。”他并没有在山谷里找到那些和她一样掉下来的人,“你有看见他们吗?”
“看见了,在掉落的途中偶尔能看见一两个人。”她说,“不过他们都变成了物品。 ”
“物品?”
“在沙子里人会保持掉落时的状态,然后在沙子里不停地失重坠落。”
在长久的虚无中,她无数次后悔应该睡着了再走下去的。毕竟长眠约等于死亡。
“就算要咬舌自尽也会在下一秒复活,大脑无法病变,连疯掉的可能性都完全杜绝。你猜一个人类能在这种环境下坚持多久?”
“……”不能否认,很难坚持,或者说“坚持”这个词并不适用于这种场合,太过轻率和蔑视了。
“在长久的坠落中,他们失去了自己的‘思想’ ,而沙子会吃掉没有思想的物品,它们依靠这些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