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晴雪挪了个位,叫她坐过来。“累死了,我蹲在那儿撬了老半天。”鹿朝玥用脚推着箱子,承受着几斤贝壳的箱底在地板上滑出沙沙的声响。
“自己不知道换个地呢?”夏晴雪擦去洗手台的水,把箱子搬到上面。
“我坐了俩小时飞机,又惩治了作奸犯科的坏蛋,你不能对我好一点?”鹿朝玥摘了一边手套去揉夏晴雪的脑壳,转而惊奇道,“呜哇——这儿手感也不一样,像拍沙球。”说完又轻拍了两下。
“唔……”夏晴雪扭了扭脖子躲避,说,“好像……男生的头是不是要硬一点?”
“啊?是么,以前都没机会好好感受。”
“哈哈,你赶紧摸完继续干活。”夏晴雪已经认清事实:今天的时间是注定要拿来随意挥霍的。“她变成男人”这件事出于某些原因就变得好玩起来。
等到鹿朝玥平静下来,楼上二层的屋子里,雪白的荷花灯饰在贴近天花板的半空亮起绽放,地板的颜色像细沙,书报柜上的铃兰灯被鹿朝玥拿来放到了客厨间隔的岛台中央。这里是楼下三分之一大小,一条楼梯连着。
女孩离着半臂坐,忙里偷闲地分享分别多日后的重聚时光。
蚌壳在努力孕育她的珍珠。这个世界珍藏了无数这样普通又珍贵的蚌壳,它们奇形怪状,五彩斑斓,在收藏夹充满爱与恶趣味的目光下,顽强生长。
每一次艰难的磨蚀,都伴随着一微粒美好的诞生。
“What the……你们之前就认识?”鹿朝玥意识到自己错过太多,“什么时候?”
夏晴雪嘘了她一声。“你记不记得,约几个月前有几个酒鬼喝大了迷路到这儿的事?”
“榭慢”通常一个人在就够了,茶碗爷爷有棋室的活动,鹿朝玥本职有琴课和表演,平时肯定是夏晴雪自己负责这边。今年六月中旬,晚上八点过后,一灰头土脸的少女推开了“榭慢”的门。她背着一个高过头的大背囊,扶着门踏进半步,怯怯懦懦地左右扫了一遍店里,然后眼神锁定了坐在高凳子上的夏晴雪。她眨了眨眼,仿佛又在脑海里把什么确认了一遍才终于攒够走进来的勇气,侧着身体,小心翼翼的,每个动作都像在思考,透着一丝不加粉饰的青涩。她的双手直到店门复位了才收回。女孩抿了抿唇,冲夏晴雪笑笑,快步走过去。
夏晴雪挺直背,站了起来。还是饭点时间,但多得滴汗的天气和叛逆的人,店里稀疏地坐了三四桌,一对情侣点了清淡的外卖和店里的甜点,窝在窗边带着耳机打游戏,另外几桌都陪着咖啡发呆。是沉默星期二。大家都埋首各自的世界,没有过多在意这个只是幻想的视线也会紧张的青春期小朋友。
夏晴雪退去吧台后。女孩带着不会发声的脚步靠近,她的刘海还明显残留着被汗水打湿过的痕迹,身上的棉衣物微微传出在暴晒在烈日下行走过的气味。
像叶子一样清新的青春气息。
“你好……”在夏晴雪努力向她展现友好的间隙,女孩开口了,“姐姐,请问我能借个电话吗?”
女孩用“榭慢”的座机给同伴打了电话。她声音放得很轻,但有意留在不远处的夏晴雪还是听到个大概。是几个女孩一块出游,今早临时更改计划,分开了行动……
“打住——”鹿朝玥插进来一嘴,“这还有多久能讲到?”
“快了快了。”夏晴雪让她别急,“我就想到我们的毕业游啊,也是状况百出。”
“啊,我们是来年一月才去的,毕业游。”这么一说,鹿朝玥也顺其自然地陷入回忆,对鹿朝玥从前就叛逆的行为见怪不怪地指出,“是你吧夏梨雪,在施尔克的时候,没和我们汇合上就打算一个人上山……”
要不是当时还下着雪——剩下这半句话她只是在心里滚过一遍,并未说出口。
当事人并没把这些疑似指责的话当回事,她正为实现记忆同步而雀跃欣喜,而自觉忽略了曾在当中存在过的幽蓝情绪。炉壁上的计时器响了,她起身去关面团的火,搅拌后放在一边,静置放凉。她倒出些太□□,等在旁边准备包馅料。
“有些磕磕绊绊才是真正的旅行!”夏晴雪说。
“哪次不磕绊?”鹿朝玥反问。
哪次不磕绊。夏晴雪嘻嘻哈哈地蒙混过去。各执一词和装疯卖傻在事后多年也会成为不可多得的回忆,疾风骤雨不作遗憾收场,挂在云端的色彩被牵起绑成了蝴蝶结,高高抛在蔚蓝空间的任意角落,一触即发。
鹿朝玥一下想到什么:“你故事听太入迷,导致那晚收店晚了,所以让那些人闯进来了?”
“不是啦。”夏晴雪感觉这是今晚第二次被小瞧了,“不过要知道会发生那种事,我就让她上楼或者到后面等了。”
“也没波及到,当时哪想到那么多。”况且最近的酒吧离这里还隔了几个街区。鹿朝玥制止住好友过度的反省。她似乎找到了开壳的乐趣,对这份超短期工逐渐上手,用刀在壳缝中间刮出“梅花足印”刨在土的节奏。“所以那晚帮你们的——你和我说警察之前还来了个人的,”开头太明显,她象征性地走程序问了问,“是李梓辰?”
“那天啊,像做梦一样……”夏晴雪翻着暖呼呼软乎乎的糯米团子说。
“正常点。”鹿朝玥毫不费劲地点破。
“我很正常。”夏晴雪说。
“你到底要不要说。”鹿朝玥瞪她。
夏晴雪轻哼了两声,用微弱的咳嗽应付了心头骚动的异样感。兴奋,躁动,急促,没有一刻和沉静相关,像摘不到高挂的葡萄,像在六月的回归线上等一场堵塞在路上的细雪。如果要找一个词形容这种心情……
她看着手上的雪白的面团,产生了迷茫的遥远感。
如何找到一个词……告知她无法拒绝。
“就是那天——”她尝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