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少知习武多年,体质一向康健,自爹娘离世的头一年,已许久没生过大病。
这遭一病,仿佛是一口气将多年的郁气与委屈从底子里全掀了出来,自清晨领完圣旨,罗少知脚步虚浮地回道卧房躺上床,眼睛便再没睁开过。
飞飞:“小姐说只是普通寒热,她休息休息便好了,怕惊动宫里,就没传大夫……”
文承掀帘下了马车,神色冰冷,眼睛里好似要冻出冰渣子,“是怕惊动宫里,还是怕惊动我?”
飞飞不敢接话,和福祥一起跟在后头,面面相觑。
赶到卧房内室,罗少知已经烧糊涂了,整个人像是从热水里捞出来似的,汗涔涔、湿漉漉,脸红得不正常。
飞飞之前用水替她擦过了身子,又将被褥换成了薄毯。
饶是这样,罗少知的体温还是没降下去,穿在身上的薄衫沁了湿意,耳后根的发丝湿哒哒地黏着。
文承撩开床帘,瞧见罗少知病弱的惨相,眼神一暗,冷然道:“去传太医。”
“是,侯爷,小的这就去!”外头的福祥二话没说立刻去宫里请太医了。
“把窗户都打开,”文承回身,皱眉对飞飞道,“你是怎么伺候主子的,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飞飞被凶得一哆嗦,连忙去开卧房内外室的各扇窗户。
罗少知本人对一切一无所知,她烧得神志不清了,做着乱七八糟的梦,一会儿梦见在江南和爹娘到乡下采莲,一会儿又梦到在岭南,跪在爹娘坟前哭得声嘶力竭。
短短几年,她尝遍人生大喜大悲,过早地应承下这个年纪所不该有的阅历,满心苍凉与悲哀、苦楚和彷徨无处倾诉,仿佛被困陷入了名为过去的沼泽里,不由自主地在梦中呓语。
从爹娘到师父师兄,再到飞飞……
罗少知隐约的意识里,逼自己不去想在京城的某个人。
她在梦中一遍遍自我劝说,罗少知与文承毫无瓜葛,文三公子端雅清肃,自己还是不祸害人家为好。
可当脑海中切实地出现文承熟悉的面庞时,她还是眼角一酸,无声流着泪,沙哑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文三……”
床榻边,文承俯下身来。
他的右耳听不见,想听清罗少知的话必须将身体靠得很近,近到罗少知张开口,气息就洒落到他的左耳耳侧。
“文三……”
罗少知迷迷糊糊地呓语。
她发了烧,呼吸烫极,落到文承耳后,烫得他修长的眼睫不由地颤了一下,低低“嗯”了一声。
话音刚落,手上传来轻微的力气,文承低头,指尖衣袖不知什么时候落到了床沿,正被罗少知用小指勾住了小小一角。
高烧病弱之人,就连指尖都是粉白的。
文承气息蓦地一紧,定了定神,移开视线。
罗少知口中发出细弱的哼吟,像一只被春水蹂丨躏的小猫儿,娇软而无力。她的脸颊被潮红所覆盖,那红从腻白的肌肤下沁透,湿乱、狼狈,糅杂着异样的风情。
春末的风从窗外吹来,温柔而暧昧,酡颜床帷轻轻拂动,将躺在床上人的半遮掩住。此时此刻,天地之间独有文承能看见她的这副情态。
“文三。”
罗少知又低低唤吟了一声,眉眼间流露出依赖一片衣角而得到的心安。
文承气息更重。
他本是个右耳失聪的半聋子,听觉却在忽然之间变得极其敏锐,仿佛能听清罗少知的每一次呼吸,藏在湿软衣衫下每一次滚烫的心跳。
文承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将手背缓缓伸过去,轻贴到罗少知的脸颊,毫不意外地感到湿粘的、滚烫的触感。
梦中的罗少知因突然触碰到的冰凉物而颤了一下,本就沉重的呼吸更加凌乱急促,口中呜呜咽咽地喊着文承的名字,羽睫簌簌颤栗。
文承深吸一口气,弯腰凑到她耳边,低哑道:“罗少知,你是故意的。”
故意在这时候生病,想引起他的可怜。
故意让他心乱,让他心软,让他……
情难自禁。
梦里的罗少知感到有人凑到她耳边说了些什么,那人的声音低沉熟悉,语气中含着压抑。
她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耳侧轻轻碰了一下,不似刚才那样冰凉的冷物,而是带有一点点轻柔的温热,柔软亲昵,一触即分。
罗少知便陷入到了一场旖旎暧昧的梦境。
……
翌日醒来时,天才蒙蒙亮,还未到寅时。
罗少知缓缓睁开眼,眼前昏昏暗暗,内室的烛盏燃着,从床帏之间泄入微黄的光线。
烧已经退了,她用手背探了探脸颊和耳后,怔了小会儿,费力地撑起上半身。
飞飞在床榻下坐靠着守了一夜,床上发出动静,她立刻惊醒,隔着床帏小声惊喜地问:“小姐,您醒了?”
“嗯,”罗少知揉了揉额心,“飞飞,给我倒杯水来。”
飞飞赶忙去倒茶。
一杯茶水下肚,嗓子好受了些,罗少知把杯子递给飞飞,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飞飞接过杯子,“还没到五更天,小姐要不要再休息会儿?”
“不用,睡得太久,脑子都睡迷糊了。”
飞飞拿来外裳给罗少知披上,罗少知由着她摆弄衣裳和头发,坐在床沿边回忆昨天高烧时的事,“飞飞,昨天可有什么人来过?”
飞飞探头:“小姐不记得了?”
罗少知捏捏眉心,道:“睡糊涂了,脑子不灵光。”
“昨儿上午宫里来传圣旨了,小姐还记得吗?”
罗少知点点头:“记得。”
“那……小姐还记得是什么圣旨吗?”
罗少知看过去,飞飞朝她调皮地吐吐舌头,嘿嘿一笑,“接完圣旨小姐就烧晕过去了,我就去绛衣侯府找了侯爷。”
罗少知:“你去找他做什么?”
飞飞在她身侧道:“小姐的烧一直不退,又不让我叫大夫,却在梦里一直叫侯爷的名字,飞飞只能去侯府找侯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