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小受家中宠爱,初入宫中便荣获盛宠,一路以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曾想到过突然就因一个丑婢丢了帝王心。
她放不下面子去讨好,又看不惯他将属于自己的东西转给旁人。日夜纠结挣扎,其中酸楚十五年来从未体会过。
还未为家中,为兄长筑起桥梁,便失势的崩溃这时候临近决堤,萧元漱狠狠咬唇,再瞪太液池里只露出黑发的少女,深深吸一口气。
回宫后定要寻个机会打死她。
许久不踏足重兰宫的少年帝王笑意款款,忽而对她道:
“到朕这里来。”
萧元漱神色刹那茫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燕玓白凤眼弯弯,朝她伸出臂膀:“可呛到了?”
萧元漱张了张嘴,眼圈止不住泛红。仍倔强地将唇咬出血痕,闷头不动。
女使机灵,小声劝哄:“夫人,好不容易面见圣颜…”
她拧脸。燕玓白悠然叹息,转身要走,萧元漱一愣,连忙叫住他:
“陛下!妾,妾——”却又不知说什么。
扯唇,少年眯眼,不在意妃子的局促,异样宽容道:
“罢了,朕过些时候来看你。”
“真的?”萧元漱眼中猛迸出高兴。
燕玓白笑吟吟轻声:
“难到朕该说假?”
萧元漱大喜过望,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女使忙拉着她拜过,匆匆回宫洗漱。
宫人们也散了,偌大地方倘如不留意,倒不觉有旁人。然而杨柳青默默站在水中,浑身透湿。全程未出一声,静得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
燕玓白脸上装出来的温存眨眼便消失了。闲庭信步至太液池边,他忽而俯身,像才发现什么好令人惊讶的东西,白齿森森:
“朕的莲花里怎么突然掺进一只癞虾蟆?好生污景。”
杨柳青低着脸,扯了扯紧紧贴在身上的衣料。
他的假笑猝得扔开,一字一句:
“滚出来。”
“…”恍如听指令的机器人。她立即弯腰扶起梯子,浑身的水湿哒哒击着莲叶,水面上炸了一片又一片波纹。叶下红鱼乱窜,眨眼功夫,细瘦的少女爬出太液池,站到了少帝前三尺距离。
燕玓白倨傲地上下扫视她一遍。目光直白透彻,仿佛要把人从里到外都看个清清楚楚。
杨柳青不知不觉习惯了这种毫无分寸的注视,耷着眼,看身上的水泅湿地面,一圈又一圈晕开。
燕玓白盯了会,认真地凝视杨柳青的胸。十分淡定地评判了下。
没有。
啧舌,燕玓白寻思,他果然极其讨厌这副表面老实实则一肚子心眼的模样。
还是讨人厌的心机女一个。
然莫名其妙的,燕玓白歪头。
那他还留在这破地方干什么?
少年很快给了自己一个答案。
这些日子被拘着,戏看少了,烟叶子也没有。只能杀人取乐,却又刺激不到点子。他一嗤,再看那个心机深沉的女人被水浸塌的眼睫。大滴的水粒子不断自发间往下滴落,一串串,有几簇越过眼下,乍一看好似珠泪。还有滴挂在鼻尖,晶莹剔透,欲掉不掉。
一侧脸颊微红,配着紊乱的湿濡碎发。倒有两分楚楚可怜。
燕玓白又眯眼,好像没之前那么惹人烦了。
不过,无论她的烦人是多是少,他都嫌弃这个自以为聪明想拿捏自己的蠢女人。
陡觉无趣。燕玓白打算走人,然刚迈步,今早丞相老头沉痛的话突然冒头。往眼跟前一扎。
老东西一把鼻涕一把泪:“陛下,您要兼听,要垂爱百姓啊!不然大晋岌岌可危!”
可真是一如既往地讨嫌。求他当劳什子明君。
眼尾一抽,燕玓白倏地就哼笑:
“你有什么感想?说与朕听听。”
杨柳青攥紧了手,闻言,心里荒谬地冷笑一声。
“陛下,奴无感谢可言。”
燕玓白一下来了劲,颇有些兴致:“不敢说是吧?”
少女又默。
又是讨人厌的木头样。他便阴测测笑:“不说?现在就杀了你。”
没人会怀疑这是假话。
杨柳青忍无可忍,慢慢抬起眼皮,黑白分明的眼眨了眨。平静道:
“陛下很喜欢践踏人心,折辱人性。”
今日这一遭她才恍然大悟。
燕玓白喜欢看人在泥潭里挣扎,看人痛苦。
他高高在上,把什么都看在眼里。但从不会施以援手,甚至故意放纵养祸,把事态变得更糟糕。
妃子只是他游戏人间里的一环工具人。
他看她们为了宠爱和利益争斗。这里给一块糖,那里丢一颗果。欣赏她们争风吃醋自怨自艾。玩味她们的美丽与丑恶。
她们逐渐和原来的自己背道而驰,深陷泥泞却无法自拔。
真是,坏到了极点。
杨柳青太阳穴发疼。这么久了,作为工具人里的最低层,她清楚地明白自己只是燕玓白挑事用的小物件。
照理说,用完了,就该丢。
她挺奇怪的,燕玓白留着自己干什么呢?甚至在她点出他的陈年旧疤后还苟命没死。
少女说话时,脸上并无多少波澜。似乎早就料到。不悲不喜的神态,当真就让人觉得一拳打棉花里。
对面燕玓白亦没想到杨柳青竟如此作答。全不是预料里的拍马屁之流。
他结结实实顿了下,凤眼陡戾。眉宇骤蒙阴翳。
杨柳青心一紧。
然,燕玓白阴森了片刻,忽然弯唇,笑出了声。
没有癫狂大笑,也不是似笑非笑。
他满脸兴味,大袖下的手震颤抖动,好似油然而生的开心欢畅。
“…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