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林鹰,似是被响声惊到,从山峦间掠飞而出。掠过下方的三千人影,又继续呼啸,直直去了数百里,直至天色昏黄,才掠到了江面,落在一株岸边的老树上,转着鹰眼,看着前方行军的另一支长伍。 踏踏踏。 临近江岸的泥地上,生满了青草,马蹄踏过,溅起粒粒的湿泥。 “吁。” 停了马,徐牧稳稳抬头。 黄昏之下,不远处的江面,宛如铺了一层熔金色。二三艘乌篷,约莫是没有了渡客,缓缓摆向江岸。 “徐将,要入夜了。”披着袍甲的于文,声音凝沉。 并没有立即往前,太近江岸,指不定要被人发现。故而,六千的人马,反而是匿身在了林子中。 两骑探哨的江匪,尽皆被弓狗射杀,尸体拖入了林子。 “牧哥儿,若不然,直接把那白鹭郡的,攻下来就成。”司虎鼓着声音。 徐牧摇头。 攻郡不难,先前已经看过,留守的人马不到千数。但不把附近的两个水寨打烂,攻下了白鹭郡,同样没有意义。 打了白鹭郡,这些江匪打草惊蛇,仗着江船闹腾,不断侵扰江岸,更是得不偿失。 “于文,你带三千骑军,退守林子边的草地,见了信号箭,便立即剿杀上岸的江匪。” 于文怔了怔,“徐将,江匪会上岸?” 按道理讲,这些吃江水饭的匪徒们,若是遇着祸事,更大的可能,是立即乘船入江的。 “我想办法,逼他们上岸。” 只要不在江里,上了岸的江匪,并不足为虑。 虽然有些疑惑,但于文还是很快点了头,带着三千骑的人影,调马离去。 “牧哥儿,那我们作甚。” “取船。” “牧哥儿,哪儿有船?” 早在前几日之时,入白鹭郡的时候,他便已经探查清楚,在郡外的沙滩上,那些船夫们,拖了三四艘商船,搁浅在河滩上。 约莫是被江匪洗劫了,又无拍杆箭舱,作不得战船,所以才没有被江匪们拖走。 “徐将,这、这打不得水仗。”随行中,有个习水的老卒,犹豫着开口。 老卒并无说错。 面前的四艘搁浅商船,连最基本的拍杆都无,若是接舷战,指不定要被捶得满头包。 徐牧也知,但如今的情况之下,这几艘搁浅的商船,便是所能找到的了。 造船?即便是小舟,同样需伐木起帆,哪怕只载千人的舟数,也需花费许多时间。 他来不及。 若不然,他的毒鹗军师,也不会带着三千人,往南深入阻敌了。 咻。 弓狗伏身在高处,带着数十人,又将靠近的十余巡哨江匪,射死在当场。 有被惊吓的船夫艄公,惊惊乍乍地往回走,弓狗沉默地收了弓,并未射杀。 “徐将要用这四艘商船,也只能载数百人,有些冒险。” 承载量最大的,应当是楼船,船体大些,据说能载三千士卒。 “我并非想打接舷战。”徐牧沉着脸色,“如今,我等最大的优势,是江岸上的三千骑军。” “徐将,若不然,我带人去附近找找,有无其他的船只。” “怕是来不及——” 话未完,徐牧脸色一怔,急急回头去看。 此时,在夜色下的河滩上,蓦然出现了几十个褴褛的身影。 “东家,不是江匪,是、是些艄公船夫。” 徐牧微微顿住。一时不明白,这些穷苦人要做什么。 “见将军杀江匪,又在四处寻船。我等、我等特来献船!”一个老艄公走在最前,对着徐牧叩拜。 江匪搜刮民脂,不得人心。这些同样吃江水营生的汉子们,乍看之下,过得已经不成人样。 “乌篷,江舟,都可献于将军。只盼将军赶走江匪,让我白鹭郡十三万百姓,能活得下去。” 数十个船夫艄公们,都纷纷跪倒在河滩上,连连敬拜。 徐牧心头激荡,他要的,便是这种民心。 “且起。” “如诸位所见,我等此番来白鹭郡,确是剿灭江匪。定不辜负诸位所愿!” “司虎,带人去取船。” 江风中,数十道褴褛的身影,又是一番悲声敬拜。尔后,才在一个裨将的提醒下,迅速离开了江岸。 “徐将,共七十余艘。能载千多人。” 加上商船,至少有近二千的人了。 “陈晓,你带千人留在此处,有江匪往城里逃,便截路堵杀。若事有不吉,便匿身在河滩附近,再做打算。” 一个中年裨将,稳稳抱拳。 “余下的人,清点箭壶火油,跟随本将入江。” 只是些普通不过的商船江舟,连箭舱都无,唯今能做的,只有趁着夜色,出其不意打一波。 似是突然想到什么,转过头,徐牧看着不远处的白鹭郡。整个人的脸色,忽而一下子陷入沉默。 …… “他在担心,我会不会出手。”李知秋立在高台上,披着的氅袍,被风一下子鼓起。 “那舵主怎么想。” 李知秋沉默良久,“我曾经见过小侯爷一面,难得小侯爷替我斟了碗茶。我在想,他这样的人,明明是继了小侯爷的遗志,却偏偏,又不把王朝放在眼里。” “他是个复杂的人。” 转过头,李知秋看着城外的林子,人头攒动,偶尔有仗着轻功的侠儿,跃上了树头打哨。 “我忽然觉着,他与我,是一样的人。”扶着腰上的剑,李知秋叹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