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卿抬手压了下帽檐,还是那副要笑不笑的模样。
十点三刻,云一瑶选了步行。
门口的灯光晃在她脸上,唇红齿白,小姑娘眼睛睁得大大的,凝视着对面,那一条道上去都是居民住宅。
“没支摊,去医院陪他妈了。”彭会卿一语道破。
那盲人是隔壁胡同的,眼睛是年轻时出车祸撞瞎的,肇事者逃逸,老两口就他这么个儿子,全家为了治好他的眼睛,房子都卖了,最后还是没能治好。
后来他爸死了,癌症,发现的也不算晚,可惜没钱治,活活拖死的。老话说祸不单行,现在他妈又病了,乳腺癌。本来这儿是不让支摊的,为了对人家正规开店铺营业的人公平。
可他这情况,大家都默默看在眼里,谁也没多说一句。
铁制之下仍有温情在。
云一瑶刚开始听大姚讲这事儿的时候,哭得泪眼惺忪的,她从小家境优渥,生活富足,哪里见过这种事。
鼻头都被卫生纸擦红了,彭会卿看着手里的那本《活着》,默默收了回去。
算了,让她无聊着吧。
权当是为了省点纸巾钱。
*
云一瑶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她想起有天晚上给彭会卿打电话的时候,他说她这是小恩小惠。在她认真解释后,他又改口说是杯水车薪。
可说这些话的人是他,帮忙联系进货的人也是他。
她笑得不知深浅,还是不肯移开目光,认真地来了句,“彭会卿,你们这儿看着就好安逸啊。”
“你看你们这里每间房子的构造都不一样,都很独特,我最喜欢你家的房子,喜欢那个鲜活的院子,春天的时候门口都能闻到花香。”她一脸都是憧憬的模样,“我很期待夏天会是什么样子,应该会有蜻蜓的吧,真的会被蝉鸣声吵得睡不着吗?”
彭会卿也跟着看了过去,似是陷入某种回忆,他忽然轻笑了声,“嗯。”
她也跟着笑,“周西说她睡到半夜会起来抓知了,你会吗?要不然我帮你抓吧?”
他今晚不知怎的,居然会顺着往下问,“你抓得到?”还是那副轻漫又懒散的模样。
“我可以找红黄绿灯帮忙。”
他偏头看向她,“你先把黄灯抓到再说吧。”
她继续绕回那个话题,“你把那些花照料的都很好,我小时候养过一盆多肉,结果水浇太多活活淹死了。”
都怪云一哲和她比赛,说要比谁的多肉长得快,她一时心急就来了个拔苗助长。
每次浇水的时候都会特别虔诚地和它们念叨,多喝水,长高高。
彭会卿听完嗤了她一声,“那是你蠢。”
“那是我外公种下的。”他突然来了句。
这还是彭会卿第一次和她提起家里人,云一瑶心里不激动是不可能的。
她刚来‘滚去学习’的时候,老凌他们就特别提醒过她,“那么大房子就他一个人住,你可千万别提他家人,尤其他初中就过世的妈,真的,一提就炸。”
他们说彭会卿这人对什么都是一副不上心不在意的模样,对谁都是不耐烦的态度,旁人都说他脾气差,但他其实不轻易发火。
因为不在意,所以不需要有任何情绪。
彭会卿真的不在意吗?
可是她见过他替学校里的奶奶将肮脏繁重的破纸壳子搬上三轮车;见过他解了被霸凌学生的燃眉之急;也见过他替要给孩子喂奶的母亲挡住正午的烈阳。
他总是说着最冷的话,却也做尽了暖心的事。
她愣了几秒,轻声回应,“你外公肯定是一个很热爱生活的人。”
“嗯。”他点了下头,“是吧。”
难得的一路无话,又是那条绿荫小道。
“回去吧。”他说完转身就走。
云一瑶站在原地看着他,明明是该高兴的,高兴他难得多和自己说了两句话,可她的胸口就是有一股无可名状的堵塞。
他独自走在夜风中,她看着他的背影,依旧高大挺拔,少年意气风发,哪肯轻易折腰。而她总觉得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寂寥,让人心里抽疼。
她忽然高喊了声,“彭会卿。”
彭会卿一转身,就看到女孩拼尽全力似的朝他奔来,整个扑进他怀里,小手紧紧抱着他的腰身。他应该是没反应过来,两人就着这个姿势维持了几秒。
云一瑶小脸整个埋进他的胸膛,总觉得,这一刻的他,难得温柔。
却也,难得的脆弱。
她很快就松了手,整个人又退了出来,强装镇定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直到看清他脸色没什么异常,这才放下心来,兴高采烈地说了句,“晚安,明天见。”
一转身,闭着眼睛就开始懊恼,真是太冲动了,还好他没生气。
云一瑶埋在枕头里无声尖叫,啊啊啊啊啊——
她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
怎么能强抢民男呢?
怎么能趁人之危占人家便宜呢?
她发誓自己以后再也不会做这种事了,就算做也会记得征求他同意的。
对了,刚刚忘记说了。云一瑶拿了手机,点开彭会卿的头像,开始编辑了起来。
裤兜里传来震动,彭会卿点亮屏幕。
他灭了手机的亮度,无聊。
他当时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