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带着孩子穿过马路,右拐装进了菜市场,换作平日其实也没什么的,几句污言秽语罢了。可今日不同,她刚离了婚,举目无亲,正带着孩子到处找工作。
这几天也接连泡了好几个网吧了,知道那地方是个什么尿性,感觉已经习惯了这个社会对全职宝妈的不包容。倒也不觉得委屈,只是当感受到那久违的善意时,忽然就鼻头一酸。
网吧内,彭会卿回前台坐下,低头看着书,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大姚说得去进点货,彭会卿闻言将书合上,冷面一抬,“我跟你去。”
他一走,汤姆也跟着上了车。
待轰鸣声散尽,老凌这才气定神闲地朝着云一瑶招了招手,她顺从地朝他走近。
“听到了?”室内乌泱泱地乱作一团时,他看到她从头到尾都趴在玻璃门上。
进屋到现在,皱着的清眉就没松下来过,那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看起来着实有些憋屈。
四周仿佛陷入了万籁俱寂的景象,老凌偏头望向远方,陷入了一段冗长久远的回忆。
03年,那会儿他们都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正是年轻气盛的好时候,大姚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绉远梅,长得特别漂亮,还是大学生,可两人感情一直很好。
眼见着就要成婚了,不知道哪儿冒出个杂碎,半夜偷溜进了绉远梅房间把人给强了。老凌帮着查了下才知道那人是隔壁街一个流氓地痞的远房表弟,一眼就相中了年轻漂亮的绉远梅,
得知她和大姚情投意合,且已经在筹备婚事了,商量不成,直接明抢。这事发生后绉远梅一直憋着,就是不敢告诉大姚,怕他冲动惹事。她父母担心会造大姚嫌弃,更是勒令她咬死不准吐露出半个字。可她最后出于愧疚,还是在婚礼头一晚将这事儿捅了出来。
大姚一直都是个暴脾气,血气方刚的,当即拿着刀就要去砍人,绉远梅父母‘扑通’一声就给他跪了下来,老泪纵横,“这事要被街坊邻居知道了,你让小梅怎么做人啊?明天这婚还怎么结?”
大姚气得差点儿把房顶掀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疼了那么多年的姑娘就这么让人给糟蹋了。那晚,他拉着老凌在屋顶上坐了一夜,满地的烟头,呛到人胸肺生疼。
老凌问他,明天还让他去当伴郎不?
大姚一咬牙,“娶啊。”
怎么可能不娶,他只是心疼他姑娘,只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没保护好他姑娘。
说到这里老凌顿了顿,眼尾带着苦涩的笑,有种感慨:“哥们儿当时是真佩服大姚啊。”
本想着婚礼就这么办下去了,谁知道那人一大早带了一群人来抢亲,乌泱泱地在绉远梅家门口立了一排,个个凶神恶煞的,大姚当场忍无可忍,一米八的壮丁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几个人都拉不住,直接拿刀给人命根子砍了一刀。
血流了一地。
那人直接报了警,放了狠话,局里有人,扬言要让大姚在牢里蹲到死。绉远梅吓坏了,日日夜夜地跪在他家门口,就求他们能高抬贵手。
最后,让他们松了口的原因,是绉远梅怀孕了。她答应嫁,只求能放大姚一马。
于是,改成了防卫过当,判了三年。
大姚刚出来那阵儿,没了当年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做什么也都是束手束脚的。咬牙买了张车票去外地看了绉远梅,见她过得还算顺遂,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于是又一个人灰溜溜地回了南岭街。
彭会卿记挂着老爷子和大姚对他的恩,爷俩在他生病时曾照顾他,给他送过几次饭。他从小脑子就灵光,提了个想法,于是三个人一合计,就有了这个网吧——滚去学习。
这一开就到现在,生意也还算不错,起码不愁温饱,老爷子也算了却了件心事。
云一瑶听得心惊胆战的,她这十六年过得平安顺遂,这些事她只在电视里看过,旁边的邓洁哭得抽泣不止,她在心里默默吐槽,可真能扯。
可现在她知道了,这世间的许多事,总是藏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
老凌忽的又问,“你知道这些年来为什么大姚一直没结婚吗?”
云一瑶想都没想,直接给了答案,“是因为还不掉那位姐姐吗?”
老凌嗤笑,摇头否认,“哪有那么多难以忘怀的人和事。”
他沉了口气,语气似是恨铁不成钢,“是因为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那头倔驴,哪怕是进了监狱他都咬死没松口,自始至终都没说出绉远梅被□□了的事。所以,街坊四邻都只当他是杀人犯。”
他的脸上忽的就浮起讽刺,“谁会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杀人犯呢?”
有客人朗声点了两包黄鹤楼,老凌从柜台上拿了下来,“人这一辈子啊,世事无常,但各有各的活法,无论如何,总是要千方百计地活下去。”
脚步声渐远,“来了,您的烟。”
云一瑶垂下眼睫,内心惨淡,她虚虚地垂了手臂,街道喧闹声依旧。她探出头去,蓝天白云,清风拂面,慵懒的猫,让人看了心情愉悦。
她忽然很难过,蓝天白云下,居然有那么多人在经历苦难,受尽苦难,可仍旧选择苦中作乐。
她又想起上小学的时候,班上有位同学是黑人,来自非洲。有次下午放学,云翳难得下班来接她一次,那黑人热情地和她告别。当晚,云翳就给她转了学。向来乖巧的她知道后当场发了脾气。
云翳耐心安抚,“可是瑶瑶,世界上有很多你无法分清的坏人,小心点总没错的。”
金黄色的日光普照大地,葱郁的树叶泛着绿油油的光,门外传来汤姆欢快的叫唤声,是大姚在逗它,云一瑶悠悠抬起视线,对上了彭会卿的眼睛。
她想,可是这世界的好坏向来都不应该分辨于表面,不知深浅。
那几个花臂男离开以后,室内空明开阔。天边火红一片,映得整个屋子热烈如花,像学校的那片凤凰花树。
汤姆蹿上蹿下,欢脱得不行,尾巴甩得像‘吱呀吱呀’的风扇。红灯翘着尾巴进来躲凉,见了谄媚的汤姆,上去就是两爪子。
逗得几人哄堂大笑,一片愉悦。
月爬山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