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良元年的九月已经有了些许寒意,小冰河时期带来的影响愈发明显,前朝寒冬腊雪才有的严寒,如今十月末十一月初就能体验到了。 锦衣卫诏狱还是一如既往的阴冷、潮湿,夹杂着血腥跟腐臭味道。沉忆辰在赵鸿杰的陪伴之下,朝着关押忠国公石亨的牢房走去,数月的调查询问到了该定罪的时候。 不过具体罪名如何,惩罚到什么程度,还得由沉忆辰执掌的内阁来最终拍板。 沉忆辰踱步来到牢房的栏杆面前,望着关押在里面的忠国公石亨,数月不见对方神情要沧桑了许多,不过身上那一股威仪跟杀气却没有消散多少。 走动的脚步声早就已经惊动了石亨,他看到是沉忆辰出现,眼神中闪现过一丝意外。不过这种诧异神情转瞬即逝,然后用着无比平静的语气问道:“元辅是过来送本公上路的吗?” “不对,现在应该称之为沉宫保了。” 虽然石亨谈不上对沉忆辰有多恨,但毕竟是败于此子手中,不爽跟揶揄情绪还是有的。特别是对方靠着平叛自己的功绩,晋升为太子太保,言语中难免带上了酸楚味道。 “忠国公,你认为自己死定了吗?” 沉忆辰直视着石亨的眼神,澹澹朝他询问了一句。 “先不说举兵谋逆本就是夷三族的罪名,单单你我为敌的关系,要是本宫不死,沉宫保晚上能睡得安稳吗?” “成王败寇,本公举兵输了就没什么好说的,项上人头拿走便是!” 忠国公石亨倒也硬气,没有丝毫求饶乞活的想法。不过话说回来正常情况下,他这种举兵造反失败,再加上还是败于政敌手中,基本上注定死路一条。 求饶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与其被各种羞辱拒绝,还不如强硬到底给自己留些尊严。 面对石亨这种话语,沉忆辰的嘴角流露出一抹嘲弄笑容,玩味笑道:“哈哈,忠国公认为自己活在世上,本阁部会害怕吗?” 本来石亨都做好了“从容就义”的心理准备,沉忆辰这种挑衅话语让他感到了一种羞辱,当即就愠怒回道:“沉宫保,不要以为你赢了这次就比本公强多少,真要有卷土重来的机会,下次站在牢狱之中的便是你!” 石亨一直输的有些不甘心,觉得自己是被沉忆辰跟曹吉祥两人欺骗了,要是当初再强硬果断一点早早起兵,说不定皇帝礼拜的便是自己,还得尊称一声“亚父”! 听到石亨这话,沉忆辰脸上那抹嘲弄笑容褪去,神情坚定无比的回道:“就算再来一百次,输的依然是你忠国公!” 没错,沉忆辰那些看似退让绥靖的举动,某种意义上是代表着他还有着退路,存在缓和的余地,不愿意内战引发华夏大地烽火四起。 可一旦忠国公石亨真的早早起兵,那么沉忆辰便会动用雷霆之势镇压,主动权依然掌控在他的手中。 其实从始至终,忠国公石亨就没有多少胜率,无非就是看沉忆辰选择菩萨心肠,还是金刚手段! 不知道是嘴硬被识破了,还是被沉忆辰身上展现出来的气势给镇住了,一向强硬的忠国公石亨面对这句话,罕见的没有继续反驳下去。 沉默许久,石亨才再度抬起头来,望着沉忆辰说道:“是本公利欲熏心妄想专权擅政,与宣大边军的部属们并无关系,如果可以的话,求沉宫保留他们一条性命。” 说完这句话后,石亨身上始终保持着的那股锋芒气势瞬间散去,整个人仿佛衰老萎靡了十岁不止。 宣大这群亲兵精锐,跟随着石亨出生入死过无数次,他们没有如同石氏宗族那样享受着“鸡犬升天”的好处,却被扣上了一顶叛军的帽子身死人亡。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石亨知道沉忆辰是胸怀家国天下之人,也只有他会放叛军一条活路! “呵,没想到忠国公还知道自己利欲熏心。” 沉忆辰感到一股无名之火升起,忍不住嘲讽了石亨一句。 “身为大明国公,已经站上了位极人臣的位置,却为了一己私欲差点令整个大明分崩析离,令天下百姓生灵涂炭。” “石亨,知道本阁部为了江山社稷,隐忍你多久了吗?” “但凡我跟你是同一类人,你早就死了!” 说出这段话,沉忆辰感到内心中一股莫名舒畅。 石亨不止一次向表明过,自己跟他是同一类人,是那种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人。曾经沉忆辰听到这句话,只能笑笑没有反驳,今天终于可以反驳否认。 沉忆辰要是个纯粹的权臣,别说是参与宫变的宣大叛军,就连石亨他自己都活不到现在! 望着沉忆辰这完全不同的另一面,石亨呆呆的站在原地有些不敢置信。要知道这么多年下来,自己见到的官场沉忆辰,永远是那副喜怒不喜于色的老练模样,除非是战场上面的动怒。 直到这一刻,石亨才终于明白了沉忆辰内心真实想法,对方不是没有能力,是克制住了野心跟欲望。 “你说的没错,我差点成为了大明罪人。” 当放下恩怨执念,石亨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透彻。 曾经何时,自己也意气风发忠君报国,领着宗族部属战场上与鞑虏血战,为大明边境百姓的悲惨而愤怒,而怜悯。 可在踏入朝堂权力中枢后,一切都成为了过眼云烟,皇帝不再崇高,百姓皆为蝼蚁。 现在看来,自己不仅仅是谋略上远不如沉忆辰,就连意志心性上同样有着云泥之别。此子执掌朝堂中枢,有着翻云覆雨之权,却能始终秉持初心公义,世间无人可比! 沉忆辰这是第一次看见石亨放下了自己的傲慢低头认错,一时间心头的愤怒情绪被平息了大半,只见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后,才缓缓说道:“宣大边军为国死战过,他们皆是大明的英雄,哪怕忠国公不说,本阁部也会留他们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