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腹部已经康复的枪伤，赤井秀一感到自己浑身的伤疤都传来隐隐地痛意。他垂下脑袋，疲惫的抵住她的额头——为了追踪朗姆的消息，他上次合眼是在二十小时前，嘴唇翕动，欲言又止，眼神紧紧锁住她，企图在她眼里看出一些缱绻，可惜他失望了。
他直起腰，把额前滴水的头发往后缕，叹了口气。
他有很多办法留住她，就在刚刚，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卑劣念头令他自己都惊讶，但正是这个念头让他意识到他对她的心思里欲望大过爱，占有大过喜欢。他三十多岁了，不是个倥侗无知的愣头青，青年时代胜券在握的膨胀的自信心逐渐变冷变硬，随时间消蚀和沉淀，他意识到自己并不能掌控一切，青涩的浪潮从他身上退去多年，即便这份爱里掺杂着占有和欲念，掺杂着利益和纷争，他仍确定那是爱。
动物性的人成为人类的唯一途径是本性的转变，秋间澪看到了他眼底的漩涡，恍惚间对于兽性的抗争、理智与爱欲之间的挣扎、渴念与克制之间的纠葛，复杂又动人。
在过去几个月里，他在心里把秋间澪发现窃听器后的应对方法演练过几百遍，现在东窗事发，这些内容好像被谁删除了，反正任何辩驳在她绝情的眼神里都失去效用。他似乎有些茫然，胸口的气直往下坠，摸黑找到沙发上的衬衫：“我知道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
他的腿很长，脚下生风，两三步迈到她跟前把她抓了回来。
秋间澪斜睨着他，她知道自己无法在身体上同他对抗，这跟对抗琴酒一样是种不自量力，索性随他的便。肩膀上多了些重量，滑溜溜的西装内衬发出“沙沙”的响动，极浅的肥皂味和古龙水味包裹着她，她想他一定和秋间渡一样是用一块肥皂洗一切的人。沙涩深沉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像是在难过：“走吧，别着凉。”
于是跟来时一样，她头也不回的从门缝里挤出去，确保没有人能从任何角度借助这道豁口看见屋内的男人和他那张早该入土腐朽的脸，谨慎又潇洒的背影仿佛向他宣告：把心放回肚子里吧，你的秘密会被我带进骨灰盒。
路灯昏暗的道路不至于一片漆黑，却也只能瞧个稀里糊涂，赤井秀一锐利的眉目跟幻灯片一样一帧一帧在眼前播放，那双用新茶冲泡出来的茶水似的眼睛明明和世良真纯出自同一个模板，但一眼便能通过相似的轮廓见出区别，由于有着窄长的棱角并不柔和，它经常让人心惊胆战，没有任何阴谋诡计能从这双眼睛跟前溜走。她敞开车窗，属于他的肥皂味和古龙水味被风吹掉了，脑海里播放幻灯片的银幕也被吹散了。
正像野座士一郎所说的那句谚语：人对人是狼。人可以抱着纯粹的恶意无目的的对其他人进行突破底线的残害，只要没有法律。所以她对人没有过高的期待，没有期待也就无从谈论失望。
失落袭击了他。
没关系。
没关系。
他对自己说。
他拾起地上的银行卡。
晌午醒来第一眼看到往被窝里拱的警部后，秋间澪重新捡起了前一晚没能实现的想法。她给警部套上项圈——这枚项圈让她冷不丁想起赤井秀一的喉结，她的手曾经轻轻的卡住它，现在她想用他拴在脖子上的变声器勒死他，扣上绳索，把它带到了波洛咖啡馆。
周末的波洛咖啡馆通常因安室透而座无虚席，他跟个活招牌一样，只要花枝招展的露出微笑便能解决一个季度的业绩，今天却冷冷清清，秋风卷过摆在门口早就干瘪的不成样子的绣球花，枯枝败叶飞的到处都是。这股赶走顾客的神秘力量出自于守在必经之路上的德国牧羊犬，它的本性和外表一样憨厚，智力随着年龄的增长断崖式下跌，愚蠢的跟束缚着自己的绳子作斗争，敦实的身体和尖牙让顾客退避三舍。
“秋间小姐，您打扰我们做生意啦！”榎本梓指着走廊上眼神清澈又愚蠢的警部大声抱怨。
“我把波洛买下来了。”接着她在女人倒吸冷气的声音中头也不抬的委托安室透：“我的狗请帮我照顾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是多久？”
“等我哥哥从大阪回来，大概半星期。”她穿了件随意的毛衣，捧着杯澳白——她就爱喝奶泡：“警部是只警犬，很听话。”
听话倒不见得，榎本梓瞥向警部追着窗外的蝴蝶扑腾来扑腾去，一个劲往玻璃上撞的身影，对秋间澪酷似拙劣的产品推销的话术表示怀疑：“它叫警部吗？”
“对，它姓诸伏，是我哥哥以前的学生收养的一条因伤退伍的警犬。”
“诶？那你哥哥的学生怎么不照顾它呢？”
她耸着肩膀：“谁知道呢。”
她当然知道。她这么说的时候，安室透的灵魂仿佛也跟身体一样发生了微不可查的震颤。
“据说给它起警部这个名字是因为它的主人梦想成为一名超——厉害的警察，如果他现在还在这个行业里坚守，的确应该坐到警部的位置了。”
他跟榎本梓一起望向警部，它是只老狗，脸松松垮垮的往下掉，他很难通过它湿润的眼睛和松弛的眼皮还原它被诸伏景光就读警校前夕从公开拍卖会上收养时的模样，毕竟那时候他才一岁半，比现在还要强壮，左前肢中过弹片，走路时不时踉跄，它在诸伏景光离开后被呵护的很好，几乎看不到旧伤的痕迹。
“我能摸摸它吗？”安室透问。
“可以啊。”
光滑坚硬的手感，像诸伏景光的头发。
真是令人怀念的触感啊……
“它喜欢你。”秋间澪说。
“安室先生真狡猾！我也要！”生意不景气的阴霾和对警部的畏惧很快都被驱散了，榎本梓抱住它的脑袋对它上下其手，而它像是个无知的清纯少年不懂反抗。
摇起的风铃声打断了她的快乐，她立刻收起猖狂的嘴脸，露出热情的微笑：“欢迎光临。”
“澪……澪小姐？”
听见声音的秋间澪抬起头，眯缝着眼睛注视着站在门口的顾客。
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间的泉理惠有着纤细的身体，柔和的眉眼有着既懵懂又妩媚的风情，两弯眉毛像极了京都傍晚雾气缭绕的山峦，她是个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