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小雨沥沥。
乌云蔽月，天地间似乎一丝光亮也无。
迤逦起伏的山丘上草木旺盛，只有一条不太明显的小路，蜿蜒向上，通往山顶。
林绍和徐空景撑着伞，一前一后地走上了山坡。林绍提着灯笼走在前面，为徐空景指路。
不多时，林绍在一座小小的土丘前停了下来。
“昨日，吴强就是在这里被人一剑斩杀，就地掩埋的。”他指着面前这座无名坟墓，满脸愤恨，像是想要把人刨出来再杀一次。
徐空景从他身后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一手撑伞，一手执着她刚刚做好的殷红纸幡，先喘了口气，而后十分豪迈地往坟前的空地上一插。
她试探着松开手，纸幡便直直地倒了下来。
林绍忍不住瞥了她一眼，并且默默地帮她把旗幡插好。
阴森的旗幡在半夜寒冷的秋风里猎猎作响，绵绵细雨渐渐将它打湿，可上面的墨迹却半点都没有洇开，清晰如故。
“有一些事我必须先跟你说清楚，带着强烈的情绪逝去的人通常会困在自己印象最深刻的一段记忆里，难以解脱，直至跟随鬼差去到地府。而这段记忆通常是这个人死前的两三天内，所以若要与对方清醒地谈话，必须先将这个人从这段无尽的记忆中带出来。”徐空景解释道，“若是这个吴强最深刻的记忆里有你弟弟出现，那就不需要把他带出来了，我可以在记忆中看到你弟弟的去向。”
“若是他这段记忆里没有呢？”林绍忙问。
“那我只能想办法让他带出来，他的魂魄会短暂地附身于我的躯体，你弟弟的去向你可以亲自问他。但届时他若是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你必须阻止他。”徐空景神情肃穆地说。
“好。”林绍点头答应，又试探地问道，“那我能不能和你一起进入他的记忆里？我担心你可能不清楚我弟弟长什么样。”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有抱什么希望，谁能想到，徐空景竟然点了点头。
“可以，但你若想活命，必须事事听我的，否则若是死在里面，我可不负责任。”她淡淡道。
林绍面露喜色，拱手道：“那我定然事事听从徐姑娘定夺。”
徐空景点点头，走到了纸幡的正前方。
此时的纸幡大约已经完全被打湿了，底色成了更深的朱红，仍然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着。
“以纸为幡，以梦为引，以身为寄，梦尽魂归。”徐空景低声念道，声音空灵，留下了道道回声。
林绍感觉到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明明刚刚她说话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听着这么吓人？
话音刚落，一阵寒风袭来，旗幡的晃动幅度越来越大，眨眼间便化作了一道暗沉沉的漩涡，让人无端生惧。
他望着那漩涡，愣了一会，瑟缩了一下。
徐空景倒是司空见惯了的样子，丝毫不惧地向前迈了一步，忽然又停了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把伞收了起来，又把它递向身后的林绍。
“抓住它。”徐空景道。
林绍咽了咽口水，犹豫了一会，还是如她所说地抓住了伞的另一头。
徐空景轻笑一声，毫不犹豫地走进了漩涡里，而林绍也被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拉了进去。
阴冷的气息将他牢牢地包裹住，陡然间天旋地转，目眩神迷。
少顷，林绍回神，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安凉城最繁华的那片大街上了。天光微暗，周围的一切的被一层薄薄的白雾的笼罩着，他能看到周围的一切，却又有些看不真切。
徐空景就站在他的身边，十分镇定，也正细细地观察着周围。
没有了清晰的日光，他一下子有些判断不出当下的时间。
待到薄雾散去了一些，四周的景色才分明了。
街道上人来人往，而街边正挂着些五颜六色的灯笼，上面都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些小字，大约是天还没黑，所以灯笼里都还没有烛光。
“我知道了！这里是南兴大街，中秋节当日这里有一整条街的灯谜，他们正在挂灯笼！”林绍激动地说，“正好是三天前，我弟弟失踪的那天。”
他兴奋地盯着街边正在挂上灯笼的人，却忽然发现那人的脸有点奇怪。
苍白的脸上看似带着笑意，可是细看才发现，他的五官就像是用笔画上去的一样，只有五官的形状，线条却生硬无比。
正常人的神态几乎是时时刻刻都会有细微的变化的，可那人的脸上却一直是相同的微笑，一动不动。
林绍心里一颤，缓缓转头看向身边路过的一个行人。
果然是相同的一张脸，相同的笑容，相同的神态。眼睛半眯着，唇色殷红如血。从侧面看，那人的眉毛和睫毛也并不像正常人那样有正常的生长弧度，而是平整一片，僵硬无比。
这就是画出来的脸吧！
而且这些人看似穿着各式各样的衣裳，他观察了几个人，才发现每个人穿的都一样，只是每处的颜色不同而已。
远看人人喜气洋洋，近看竟然是这样一幅光景，实在有点渗人。
“他，他们……”林绍颤颤巍巍地指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半晌没说出下一段话。
徐空景的注意力却完全没有放在他的身上，而是紧紧地盯着某一处。
“是那个人吗？”她看着一个坐在馄饨摊上吃东西的男人问道。
林绍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忽然瞪大了眼睛。
“是他！就是这个人，我前天亲眼看到他被官差一枪穿心。”犹疑片刻，他又问，“只是，他的脸为什么看着这么……像个正常人？”
“因为这里是他的记忆。”徐空景耐心地解释道，“在他的记忆里，对自己的样子无疑是最清晰的，只是细节也许会有偏差。他对陌生人的外貌则是几乎没有记忆，只会对这一天的节日氛围会有一个大致的印象，所以他们会有一张普通而相似的脸，相同的表情，但没有任何细节。”
林绍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接下来，我们只要一直远远地跟着他，直到你弟弟出现，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