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的九月份,段玉在花匠的指导下种下了她人生第一株玫瑰。
她不要花匠帮忙,自己用小铁锹翻土,一开始使不对力,好几次把自己撅在地上。
看上去娇娇气气的小姑娘一点都不沮丧,无视身上的泥污,爬起来继续。
她人小力气也小,活儿干着干着,脸就红了,倒显得气色好些。
她渐渐出了汗,额发黏在一起,背带裤蓝一块黄一块的。她忘记了自己曾以手撑着地站起来,拿脏兮兮的小手去抹汗,在脸上蹭出了一道道泥印子。
叶秋很不忍心,他曾偷偷找过花匠,起很早去堵他。
他向花匠提议,他可以偷偷地提前做一遍,留一点再让小孩儿做。
花匠摇摇头,道,他不是没想过,但是入职时合同上明明白白写着的,对雇主的命令要百分百执行,不允许任何自作主张的行为出现在这栋别墅里。
这份工作相当轻松且薪水丰厚,他还不想丢了这金饭碗。
叶秋无奈,他至今还没能和小朋友搭上话,怎么好意思贸贸然去人家花园里帮忙?
其时暑假已经结束,叶父不再要他们扎马步。但每天早上上学之前,叶秋还是专门腾出时间去花园。
叶修认为,自家弟弟是被自己欺压久了,太想要一个妹妹。
他才懒得专门去看小孩儿种花呢,他只是有时候会从二楼自己房间的窗子里“视察”她的进度罢了。
玫瑰长得很快。刚发芽的植株小巧嫩绿,豆芽似的,一点看不出日后风华绝代的美人模样。
两人看着段玉每天早上都去小花园照管她的玫瑰。
玫瑰不是每天都需要浇水,她没带小水壶过去的时候,会用她小小的手指轻轻拨弄花儿的叶片,像是在和花苗握手。
有一天,花匠请了假,园子里只有拎着水壶的她。
小女孩儿边浇水边对玫瑰说:“现在花匠走啦,就我们两个,要是你能讲话的话,就跟我打个招呼吧?”
叶秋听得好笑,这小姑娘看着挺聪明的,怎么还浑身冒傻气呢!
玩心顿起,他悄悄弯腰靠近篱笆,掐着嗓子说:“你好呀!”
段玉顿时双目圆睁,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
她环视一周,见没人后蹲下来用双手护住玫瑰苗,压低声音说:“你果然会说话!这是不是玫瑰的特异功能,其它花都不行?”
“是这样的。只有被最可爱的小孩亲手培育的玫瑰才能说话。”叶秋尖声尖气地说,勉力吞下自己的笑意。
“这不公平——!”小姑娘叫道。
“其它的花儿们想要说话了怎么办?”她真心实意地替别的花儿和人烦恼、委屈着:“还有花匠!他们能把玫瑰照顾得那么好,光因为不是小孩儿,就没办法听到她们的赞美了吗?”
叶秋哑口无言,她简直像个小天使。
他带着怜悯和好奇,想把爱和奇迹送给这个在他看来可怜可爱、孤僻无依的小女孩,就像好心的人类关心一只流浪猫,根本不会考虑它们怎么想、它们是不是真的需要。
他太自大了。
她幼小但纯洁的心灵里,天然地有着温柔地爱着这个世界的天赋。
段玉还以为自己吓到了这位娇弱的花精灵,她失落地说:“对不起啊,我不该冲你那么大声说话……但是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一定会做个比小王子更称职的朋友!”
看来那本书是《小王子》喽?
叶秋赶紧出声安抚:“没关系!你不是已经把我照顾得很好了吗?等到明年我开了花,所有人都会夸奖你的玫瑰!”
没想到女孩儿反而更低落了,她小小声说:“妈妈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回来过了……对不起……我不止想要一个朋友,我还想把你送给妈妈……我太贪心了……”
“书上说,如果我能自己照顾一株玫瑰,她就是这世界上最独一无二、最珍贵的玫瑰。我想把你送给妈妈……这样她就能知道我有多想她……”
叶秋安静地倾听着,她连悲伤都小心翼翼。
他想再说点什么消解她的愧疚,但她左腕上的手表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铃声。
她把铃声摁灭,拾起放在一旁的小水壶,对玫瑰说:“国文老师要到了,我得走了。再见哦~”
叶秋调动出自己最强的演技,娇俏地回应:“再见~”
已经走了一半,女孩儿忽然又折回来,俯下身轻轻吻了玫瑰苗的顶端一下,红着脸跑走了。
叶秋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也悄悄红了耳尖。
他就这样装作花精灵到了第二年春末。直到玫瑰含苞、展蕊、开放。
这个秘密被两人放在内心深处,除了亲哥哥叶修,叶秋没向任何人说起过。
连叶修也是自己发现的。
段玉对自己的这个植物朋友无话不谈,分外活泼。叶秋更多时候是在倾听。
她说自己喜欢国文课和物理课,不喜欢英语课和德语课。
她喜欢哈利波特,她猜自己有魔法,等到11岁就骑扫帚去霍格沃茨。
她说她知道爸爸妈妈都很忙,她也想给妈妈锤背,但是她从不回家。
她有时候会带她喜欢的书,读给玫瑰听。
……
叶秋想自己这算是被驯养了吗?
不管刮风下雨还是下雪,他每天早上都会缩在花园的篱笆旁,期待着邻居家的小姑娘出现。
一次她念了太久的故事书,叶秋的腿都蹲麻了,站起来的时候踉跄了好大一下。
不管什么天气,她每天都会来。下雨的时候她就撑一把小雨伞,拎另一把。
为玫瑰遮一会儿雨,要走的时候她就把另一把撑开,挡在玫瑰上方。怕伞被吹跑,她拿小棍儿和绳索把它固定住。
叶秋对这个角色乐此不疲。他真想有个像她一样的妹妹。
玫瑰驯养了小王子和她,而她,驯养了玫瑰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