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敔醒来时,依旧忍不住深深吸气。
她不由地掀开车帘,
习习凉风,拂面过,令人心静。
马车由北地向江南,约莫行至一半。
过了面前这座孤山,离江都外城门就不远了。
山脚到山腰的坡上,密一块疏一块地长着常绿的松柏,孕育着春去秋来更迭不息的云烟。
谢清敔看着眼前绿景,不由得思绪放空,想到她归途在兰若寺中所做的光怪陆离之梦。
许多杂乱的画面,像碎裂的银镜,相互照映出一个个迷幻割裂的世界。
梦中,市井木台上被皇帝亲卫似桩柱般围起,旁观喧闹的人们如一堵密不透风的墙,阻挡梦境画面中所有的人潮声嚣,令台下的谢清敔难以跨越。
她看着画面中一切的冷寂。
她看着那个木台上被死死钳制的谢清敔,宛如困兽般被鲜血染红的双眼,看着一滴滴泪水滑落,那本该细细打理的发丝,杂乱地黏腻地紧挨着谢清敔苍白的脸边。
父亲母亲项首落地那刻,人声仿若退去又重来的潮水,冲击着她的一切。
“圣上英明!”
“若非谢贼与狄奴同敌,阆风八郡怎会连失四郡?我父兄怎会成那千千万万惨死于胤国西南,无法归乡的孤魂之员!”
“恨不得将谢贼凌迟!”
……
台下人群辱骂声哭喊声麻木着谢清敔的眼神,她颓坐于地,是一条丧家之犬。
“秉禎帝有令,昔谢长平与狄奴勾结,致阆风疆土沦丧。为安将兵伤魂,百姓怨声。今抄谢府充国库,谢氏子孙流放燕律十四州最远苦寒之地……”
葛公公尖锐刺耳的声音蓦然停下,
露出一抹掩笑且怜悯的神态,
高高在上注视面前俯视白衣的谢清敔,毫不掩饰地看着那纤细的身姿,笔直的玉骨。
“……谢家嫡女谢清敔,充为营女支,慰劳军兵。”
葛公公看着那依旧硬挺不动的身骨,冷笑一声。
“谢氏罪女,该领旨了。”
“臣女谢清敔,接旨。”谢清敔抬头,面色不悲不喜,指节分明的手伸出接过皇诏。
官宦走后,她看着谢清敔 一个人独自站在冷清而堂皇的谢府大门中,静静地抬头望着府外灰蒙蒙的天空。
天一点一点地下坠变暗,将那抹素白的身影笼进阴影中。
她清醒地着着那些人声嘶力竭,泪流满面,家族倾覆,颠沛流离。
也看着那些人幸灾乐祸,嚣张跋扈,冷眼旁观,无动于衷。
是,有人就是要把江都名门谢家嫡女谢清敔的高贵头颅踩在泥沼深渊中,
看她靡乱堕落,看她万劫不复。
但梦中也有许多模糊看不清的脸啊……
梦中的他满是悲伤地看着她说,
“活下去,就当为了我。
无论如何,你生生世世都是我唯一的妻。
阿敔,你记着,你还欠我为你准备的十里红妆与万工轿。”
可是那个少年,万箭穿心,溺于火海。
“阿敔,没想到是我先失约了。
若有来生……”
满含缱绻而未尽的话语,随他阖上双眸,被火焰所吞噬,沦为随风漂泊的灰烬。
梦中的她睁目冷喝道 ,“军情紧急,军纪如山,谁允许你们欺负女人的?”
“不论罪女支,就是普通军女支也不行!”
“你们是为国而效力的战士,你们的力量应该尽全地施在狄奴身上,而不是在营女支身上逞威风,作屠夫所为的孬种!”
她虽对她冷眼相待,却给了她基本的脸面与不忍心的安慰。
只是最后,兵临城下,鏖战力竭,将首悬门,全城被屠。
看到那张模糊的脸上带着沾满着血污却又曾豪爽开怀的笑,梦里的谢清敔便心如刀割,泣不成声。
“我护不住你了。
一定要趁乱逃,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你无罪,这一切都是无妄之灾……
可笑啊,自始自终都是别人手中的弃子。”
她一饮而尽后掷杯而去,留下了一个决绝的背影,再未归来。
谢清敔目送着他们一个一个地离她而去。
梦境中的画面,太过杂乱,太过不真实,太过支零破碎。
但所有的哀恸与绝望,却是感同身受般的令梦醒后的谢清敔深深窒息。
尽管她自己确实觉得荒唐且莫名,下意识不愿去相信,但她隐隐还是惆怅迷茫且思绪凌乱,不免此刻一副无精打采样。
谢清敔身旁侍女画烟默默地掏出一个槐木盒:“小姐,吃点梨条会好些。”
谢清敔纤长手指拈了两根,一根递到画烟面前,一根被她自己细细几口迅速咬完。
干脆清甜令谢清敔双眸一亮。
心中那些考量暂时全都抛之脑后吧。
画烟无意间撞进尝到梨甜的大小姐那如春风拂柳梢的笑颜中,
愣神一秒后,也没推辞,微启唇咬住梨条,却在谢清敔松手时唇珠不小心蹭到了谢清敔的指尖。
画烟忽地垂眸,眼睫如蝶翅轻阖。
谢清敔不曾注意画烟的这些,反是从画烟手中将槐木盒拿来,似猫窃鱼般道:“梨条我六你四,盒子还是归你”
“嗯。”画烟将剩下的槐木盒拿回来。
这一路上,谢清敔似欢脱的雀鸟般不停给自己找乐子,自然不会错过逗画烟,
但她发现画烟一贯将自己的情绪收得很好,叫人看不出。
谢清敔有时也觉得画烟无趣,毕竟江都谢府中她院里的丫鬟都是陪着她闹大的,她可不喜欢端贵女架子,不像卫国公府里,她外祖母管得那般规矩繁多。
不过渐渐也习惯画烟的寡言,将画烟当做很好的陪伴者。二人相处还挺和谐。
马车突然加速转弯,谢清敔一时之间未坐稳向右倒,受惊地睁大双眼。
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