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许了她的误会,然后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他回到门中,在院子里翻箱倒柜,引得侍从诧异,说从没见他这样慌张过。 他才没有慌张。他想,他只是想要弥补。他只是想要…… 维持住她眼里那个完美的表兄的形象。 当她在霞光里回头,眼里所有的快乐都指向那个形象。他不愿让那样的形象崩塌。 那一天的晚上,他终于挑选出一件勉强合适的礼物:珍珠攒成的发钗,精致也体面,唯一的问题是气质太温柔,并不是很适合她。 要出门的时候,江雪寒来找他,无意看见了那只珠钗。这个手下是个有些冲动的性格,哪怕在内务楼磨砺两年,也没能改变。 “这是门主要送给温香姑娘的吗?”江雪寒喃喃着,“确实……很合适她。” 那样的神情,他一眼就看出了异常。不过,他没什么兴趣干涉属下的感情。 他只说:“不是。” 但不知道为什么,江雪寒似乎把他的话理解成了他不愿意承认。时不时就会发生这种事,别人总是一厢情愿地按自己的想法来理解他,他曾为此暗暗苦恼,后来发现误会永远不可避免,就干脆不多解释。 处理完公务,他总算能拿着礼物出门。月亮已经高高挂起,风中传来遥远的赏月的欢声笑语。 她会不会已经睡了?怀着这轻微的忧虑,他仍敲响了她的房门。 她很快开门,先只探出头,看见他后愣了一下,随后扬起灿烂的笑容。 “表兄,你又来啦?我还以为,今天既然是中秋,你会去慰问你的得力属下,不会待在门中。” ……嗯,确实应该这么做。但是,他这不是没来得及吗。 他暗自叹气,面上不动声色,只将珠钗递给她:“表妹,这才是真正的生辰礼物。” 她先“啊”了一声,愣了一下才接过去,捧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等她再抬头时,那种灿如阳光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变成了一种迟疑。 “这个……真的是送我的?”她问。 她看出来了吗?她一定看出来了,这是他临时找出来添补的东西,不是专门给她准备的。他心中一阵懊恼,看看那柔雅静美的珠钗,再看她明艳的模样,觉得确实很不搭。他之前怎么就鬼迷心窍,一门心思以为可以糊弄过去? 在她清澈天真的目光里,他甚至有点窘迫了。 之后,她果然一次都没戴过那珠钗。有几次他想问一问,是不是真的那么讨厌他临时准备的礼物,可话到嘴边,莫名又变成了另外的内容。 也许,是他怯于承认自己的失误。他太习惯当一个完美的玉壶春门主,因为他这样一个身体有缺陷的人,一旦犯错就太容易让人心动摇。等她来了之后,他又想当一个完美的表兄。 再之后…… 他不大记得了。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也许连她具体说过的话、做过的表情,他都记错了细节。唯有那时的窘迫和拼命想掩饰窘迫的心情,至今萦绕心头。 现在,他站在距离玉壶春千里之遥的山野里,想着那比千里更遥远的往事,终于第一次明白,原来从一开始,从那么久以前开始,她就根本不喜欢他完美的表象,甚至怨恨他如此。从来都是他误会了。 如果她怨恨他。 如果是这样,那后来,为什么…… “……表兄?表兄!” 她抓紧了他的衣袖,语气也急切:“你相信我吧!我要是真的恨你,才不会和你说这么多。我是真的喜欢有你存在的世界……” 他想:那么,她喜欢的到底是什么? 他回过头,只借助一点点微弱的光,也能看清她的神情。她睁大着眼睛,神情显得很倔强,似乎非要他相信不可。 他有些想笑,于是笑了出来。 “好,我相信。”他温柔地说,“我会记住表妹今天说的话。” ——直到弄清楚,你喜欢的究竟是什么。所以,直到那一天之前…… “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 “好,我相信。” 商挽琴听见他说:“我会记住表妹今天说的话。” 他略回过头,灯光勾勒出他额头和鼻梁的线条,但没能填充他的表情。只从那声音来判断,他应该在微笑。 “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他怎么回事,说的这两句话到底有什么关系,她现在有点被搞糊涂了。又或者,其实是他气糊涂了,才前言不搭后语? 可他语气那样冷静。 也许是因为这地底的山洞太幽凉,令他的语意也幽幽;那声音大体还是平静柔和的,却又令人感到轻微的寒意。 她莫名想起了前世的名言,“深渊正在凝视你”什么的。但这联想太奇怪了,因为乔逢雪和深渊是毫无关系的两个词。 商挽琴决定不多想,只长舒一口气:“对嘛,就该这样。” 她肩上的芝麻糖,这时忽然“啾啾啾”地吵闹起来,还不断啄她的头发,感觉有些着急。 “芝麻糖?”商挽琴伸出手,让它落在手指上,“怎么感觉你想提醒我什么……” 乔逢雪忽然说:“是因为我们到了。芝麻糖果真灵性非凡,竟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不过,现在不是吵闹的时候。” 这句话说完,芝麻糖就安静下来,乖乖飞回商挽琴肩上。她有点惊奇,暗道:难道乔逢雪的魅力,已经到了连鸟都无法抵抗的程度? 正想着,乔逢雪忽然提起风灯,吹灭灯光。 黑暗降临。 而与此同时,他反手抓住了她。刚才一路,她都是拉着他的衣袖,现在他却是抓住了她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