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得吗?呵,天下谁人不知?四皇子只是瞧着她貌美罢了,便收入芙蓉帐。甚至都未曾替她脱籍,现在去淮阳府查阅,定然还有她的玉蝶。”
高闻邸眼底的厌恶和轻蔑毫不掩饰,一览无余。这些年若非她这个所谓的遗妃偏帮偏爱的,自己又怎会在父亲面前处处比高闻霁矮一头?她一口一个病秧子,骑不得马,握不得剑,话里话外都是要当成一个纨绔来养,养废,养残,养得像条狗一样离不开主人。
他恨!
恨遗妃如此明显的偏爱,恨这不公的一切,恨这孱弱的身躯,恨母亲的不争不抢。
但是,如果没人能帮自己,何妨自己去抢?
遗妃并没有他渴望看到的羞愧和自卑,相反,她脸上反倒是一种认同,和不齿。
“闻邸,你犯了大不敬之罪。皇子的女人,身份再卑贱,也不是尔等可以谈论的。”她看向高四叶,“藏着掖着有什么用?粉饰太平罢了。也不知将军为何这么坚持,非要供着上不得台面的遗孀。殿下九泉之下,又当真感激你吗?”
“闭嘴!”高四叶突然发怒,冯逆之拽着他手臂他走不得,但仍扯下那把刀狠狠掷在地上。
发出的巨响镇住室内的人,而站在门口的人却好似并无什么影响。
一袭拖地的碧色长裙,鹅蛋脸和柳叶细眉,是一张标准的花容月貌的美女模样。她缓缓抬眼,目光从室内一干人的脸上扫过。虽无一句话,但一双秋水剪瞳里却含着千言万语。
冯逆之总觉得,她有些面熟。
“将军不必动怒,他们说的,也都是实话而已。”高夫人的嗓音悦耳,端庄温雅,只这么站在那里而已,就美得叫人难以忽视。“闻邸,你还不知错?”
“娘,你怎么来了?”高闻邸很是意外,这个时辰她怎么会出现在此处?他扬声道:“来人啊,送夫人回府去。”
“我叫人接来的。”王妃拦下侍卫,呵斥道:“我看今天谁敢动?”
“高闻邸,这许多年是高将军将你惯坏了,惯得你不知天高地厚,惯得你大逆不道!高夫人,往日你不管教,今日本王妃替你管一管。你可别心疼。”
王妃说着便举起手中的长缨枪往高闻邸胸口扎去,高夫人惊叫一声,两行泪滚落在腮旁。她的娇弱无助,委实我见犹怜。
高将军一把将案牍上的砚台甩出去,正中枪头。许是王妃早有所料,枪头只是偏了偏扎进柱子里,枪柄仍握在手里。
她扭头怒目而视,口中恶狠狠骂道:“高四叶你个孬种,别人给你画个圈,就把你一辈子圈死在这里。老了,死了,你都是最忠心的狗!”
“够了!”
王妃冷笑着,来回看了看高闻邸,高夫人,“你们赢了,这么多年受到高四叶毫无底线的庇护,受尽了好处,还不知足,还要逼死他才开心吗?”
“不要欺人太甚!”高闻邸眯着眼看她,“别以为你是所谓的遗妃,就能在这里大言不惭。我爹这些年之所以对大哥和小妹极尽可能地偏爱,就是因为你总是在背后怂恿我的父亲,他因为你的偏好而偏好,因你的一句话而不公正地对待他的三个孩子。”
“而现在,我要纠正这种行为,以至于不惜通过这种手段来达成目的。为的就是要我爹知道,不论他选谁,我才是那个天选的继承人!”
王妃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般,笑得前仰后合,满脸通红。“听见了吗高将军,你听见了吗?高夫人,这话是不是听着就很耳熟?哈哈,真有趣,骨子里流淌的血果然骗不了人。”
不同于高四叶的神色复杂,高夫人明显十分惊恐,她捂住嘴,无助地望向高闻邸。口中喃喃道:“闻邸,娘说过无数次,娘只要你一生平安就好,争那些权势做什么?”
“不争?”高闻邸抬高音量,“娘你未免太天真了。你看过那些书吗?纵观历史,哪个上位者不是踩着手足的白骨俯瞰天下的?哪个上位者为了稳坐屁股下的那把椅子,用莫须有的罪名逼死血脉至亲的?今日我不反,他日高闻霁管理这一线天,我又能活几日呢?”
他放低声音,试图劝服高夫人站在他这一边。“娘,大哥自幼便与我们娘俩不亲厚,你不也说过,你只爱我一人,只我一人是你活着的盼头。若非带不走我,你早就离开这一线天南下回娘家去了。现在事已至此,我没有回头路了。事成,娘想去哪里,孩儿就陪你去哪里。事败,孩儿身死,娘也不要太悲伤,少了我这个枷锁,娘就能离开这个囚笼重获自由……。”
“住口,娘不许你这么说。”高夫人哽咽着打断他的话,“娘……娘错了,娘不该,呜呜,娘当年若不是虚荣自私,非要去抛头露面跳一支舞,又怎会弄得个无处可归无亲可认?又怎会沦落至此!”
嗯?跳舞?冯逆之摸着下巴,这桥段颇有点富贵小姐落魄书生的味道。高四叶一介武将,倒是挺会玩。
高闻邸看着高夫人,缓慢地摇了摇头,瞪圆了眼,一字一句道:“娘,晚了,很早很早以前,早在你第一次从屋顶上纵身一跃的那时起我就已经做了决定。邸儿这辈子宁可被杀死,也绝不在圈养的笼子里自缢。”
“哈哈哈,真可笑。你们可知当年四皇子起兵……”
“够了。”高四叶一掌拍断梨花木的案牍,冷冷道:“王妃若再出言不逊,休怪老夫不念旧情。”
“不念旧情?”王妃梗着脖子扭头回望他,表情古怪,像看什么恶心的东西一般,皱着眉头,哑声道:“高将军,你何时对我念过旧情?我李金梅走得每一步都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对得起任何人,反倒是你们,轻易就左右了别人的人生。那我这被耽误的一辈子,谁来偿还?”
她忽地厉声质吼道:“高四叶,你可还记得当年你如何许诺于我的?”
话到激动处,她猛地扯下左肩的衣衫,“你看这里,还有左胸,脊背,这些因为暗杀所受的伤,还有脖子,脖子是被士兵们逼着上吊硬勒出的印记,快二十年了,这脖子咽水都会呛着,多少日日夜夜活在死亡的笼罩之中,别说什么荣华富贵,我只是拿走了我应得的。而你们欠我的,又要怎么还?”
“我……”高四叶抿紧唇,下颚绷紧,半晌憋不出一句话来。